《星际牛仔》音乐赏 - 牛仔比波普

本文原载于本人公众号“Bebop号上的冰箱” ，欢迎移步关注

“很久很久以前，在1941年的纽约哈林区，有一家叫做‘明顿俱乐部’酒吧。不设限的舞台欢迎任何人上台一展所长，因此吸引了众多年轻的爵士乐手们齐集此处，以乐会友。这些年轻的灵魂厌倦了传统爵士的陈词滥调，最终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风格，以抒发自己不羁的本色……在2071年的茫茫星海之中，同样有一群赏金猎人集聚在‘比波普’号飞船上，内心向往自由、不惧任何危险。他们将会推陈出新，为我们带来前所未见的梦幻般的视觉体验。而这部开创了全新风格的影片，也将因此得名……《星际牛仔》。’”

——《星际牛仔》第一话篇首语

其片其名

相比起《星际牛仔》这个译名来说，本片的日文以及英文名《Cowboy Bebop》实在是风格诡奇，“牛仔（Cowboy）”与“比波普爵士乐（Bebop）”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词放在一起，乍一看确实不知所云。好在影视动漫作品以音乐命名从来都不是一件新鲜事，《梦之安魂曲》、《交响诗篇》……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作品的内容与音乐之间往往没有太大的关系，选用一个音乐名词更多的只是取其在传递的情感上的类比效果。不过这一点并不适用与《星际牛仔》。以“比波普爵士乐”为这部讲述一群游曳在太阳系中的赏金猎人喜怒哀乐的系列影片命名，绝不是制作公司日升（Sunrise）或是导演渡边信一郎中任何一人拍脑袋得来的无凭之举。至于为什幺，那就要从“比波普爵士乐”是什幺说起了。

明顿俱乐部，纽约哈林区

爵士乐诞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新奥尔良，在风格上深受蓝调、拉格泰姆（Ragtime）此类美国黑人音乐影响。在之后的几十年中，这种音乐形式不断发展成熟，并逐渐与来自各种不同国家、地区以及民俗的音乐相融合，创造出了一系列衍生的风格，比如大乐团、摇摆、比波普、酷派等等。其中比波普爵士兴起于上世纪40年代，这种曲风比起早期的传统爵士乐在创作以及表现形式上更自由，拥有更多的即兴演绎、更快的节奏以及更复杂的和声结构。一首比波普爵士乐通常始于一段合奏的主旋律，接着由每一件乐器分别展开一段即兴独奏，最后所有乐器回归主旋律并为全曲画上休止符。

写到这里，也许细心的读者已经发现，比波普爵士乐的这种表演形式，正呼应了《星际牛仔》全剧的故事线：从斯派克、茱莉亚、威夏斯纠葛的回忆作为贯穿系列的主旋律开始；之后各个风格迥异的分集像是千变万化的分乐器即兴独奏，分别展开比波普号上每一位成员各自的故事，一点点揭开他们不为人知的过往；最终旋律重归于斯派克的主线故事，并为全剧画上一个句点。至于组成比波普爵士乐队最常见的五件乐曲，也似乎与比波普号上的五位成员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音色细腻而灵动的萨克斯对应斯派克潇洒的身形；充满激情和能量的小号像极了活泼洒脱的菲；少有喧宾夺主但却又画龙点睛的低音提琴拨弦是刀子嘴豆腐心默默支撑着其他成员的杰特；跳脱的钢琴不断游走于和声与旋律之间，对应了是古灵精怪的黑客少女艾德；至于通人性的柯基犬爱因，虽然看似无足轻重，但却一次次地影响着故事发展的节奏，自然非架子鼓莫属。由此看来，如果说片名中的“Cowboy”寓意着主角们赏金猎人的身份与旧时西部电影中惩凶缉恶的牛仔之间的联系，那“Bebop”则点明了影片围绕主线变化展开但又不离其宗的叙事节奏以及即兴发挥自由写意的风格。也正因此，这两个风格迥异的名词组合而成的片名，成为了影片从故事到艺术形式上最恰切的总结。

有了片名的先例，导演更是将这一风格应用到了具体的每一集作品中。剧中每一话故事的标题，事实上都致敬了某首经典的歌曲或是某位（支）著名的歌手（乐队），举几个例子：第五话《Ballad of Fallen Angels （堕天使的歌谣）》致敬了史密斯飞船（Aerosmith）的歌曲《Fallen Angels（堕天使）》；第八话《Waltz for Venus（金星圆舞曲）》致敬了比尔·埃文斯（Bill Evans）的爵士名曲《Waltz for Debby（黛比圆舞曲）》；十四话《Bohemian Rhapsody（波西米亚狂想曲）》则直接引用了皇后乐队（Queen）的同名经典。这一点我会在之后的分集曲评中具体展开。

当然，《星际牛仔》与比波普爵士或是音乐之间的渊源，绝不仅限于剧中人物、故事的设定或是每一集片名中所隐藏的音乐彩蛋。剧中的配乐更是一场融合了包括爵士、摇滚、民谣、古典在内各种西方不同风格音乐争奇斗艳的听觉飨宴。能将这许多风格迥异的曲风杂糅在一起却不显丝毫的违和，作曲菅野洋子功不可没。

菅野洋子与安全带（Seatbelt）

菅野洋子（菅野 よう子 Kanno Yoko）的大名，熟悉动漫的各位大概都不会陌生。从《星际牛仔》的爵士乐，到《∀高达》中的交响乐，再到《攻壳机动队》中的电子乐，这位多面手能够游走在各种相去甚远的风格之间，仍游刃有余。

从小接受音乐培训的菅野洋子早早地便从早稻田大学辍学，投身于音乐事业之中。她先是在杉原彻所组建的乐队Tetsu100%中作为键盘手出道，乐队解散后，便加入了著名的游戏公司光荣，为包括《三国志》、《大航海时代》、《信长之野望》等经典系列中创作了原声。不过真正让她在作曲界打响自己名号的，是为1994年河森正治与渡边信一郎联合执导的《超时空要塞Plus（Macross Plus）》所创作的原声。更是因为这部作品中的合作，让她和渡边信一郎结下了不解之缘，才有了他们在《星际牛仔》中的这次强强联手。甚至有传闻说在本片的制作过程中，渡边甚至有过特意为配合菅野所作的曲子而修改剧情。

菅野洋子

假如仔细留意《星际牛仔》片头的演职员表，你可能会注意到一支叫做“安全带（Seatbelts）”的新成立的乐队，参与了本片的原声录制。这就不禁让人心生疑惑了，这只乐队在此之前从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或者媒体上出现或是有过记录，何德何能可以一出道便被菅野洋子相中为这部剧制作原声？事实上，直到本片投入制作之前，这只乐队从来都不曾真实存在过，这是菅野洋子为《星际牛仔》一片所组建的一支假象乐队。取“安全带”之名，据说是为了引申乐队的表演太过自由肆意，需要系上安全带以防止发生危险。这只国际性的“乐队”由来自日本、纽约、巴黎的乐手组成，包揽了《星际牛仔》从电视动画到剧场版电影，再到电子游戏的全部配乐，其后更是数次以“安全带”乐队的名义举办了现场音乐会。2004年，在为索尼PS2平台上的游戏《星际牛仔：追忆的夜曲》制作原声专辑之后，“安全带”乐队正式解散。

从乐队的乐器组成上来说，“安全带”乐队非常接近“大乐团爵士（Big Band）”。这种兴起于上世纪20、30年代的风格，通常拥有超过10人的乐手编制，分别演奏铜管部复数的小号、长号以及萨克斯，以及钢琴、架子鼓、吉他、低音提琴（或贝斯）此类的节奏乐器。在这个基础上，“安全带”乐队更是增加了对弦乐、口琴、非洲手鼓、电子合成器这些更具地方风俗或是现代流行、电子乐特色的乐器。这也使得他们能够在《星际牛仔》的原声中融入包括电子、摇滚、嘻哈、民谣、蓝调、乡村、古典在内的多种元素。

Tank！

既然谈到了“安全带”乐队以及他们接近“大乐团爵士”风格的编制，那就不得不提本剧中几首“大乐团”风格配乐之一、也是全剧最脍炙人口的片头曲《Tank!》了。

要创作一首成功的影视片头曲，我认为有三点必不可少的基本要素：1. 抓耳朵的旋律——大多数的观众都没有接受过系统的音乐训练，太过复杂的织体和和声会让乐曲失去亲和力，自然就离被快进跳过不远了；2. 契合影片的主体风格，为正片营造气氛——这一点不难理解，为一部荡气回肠的都市爱情故事配上金铁交鸣之声，或是为一部恢弘史诗配上靡靡丝竹之音，怕不是正片未进就风景大煞，英雄气短了；3. 与音乐相配合的独具特色的片头动画/剪辑——如果说主题曲从气氛和情感上概括了影片的主体风格，那片头动画或是剪辑则将是影片视觉观感的高度概括，两者相辅相成才能牢牢抓住观众的眼睛，让它们一刻不离屏幕，屏息以待即将上演的正片。窃以为《Tank!》这首片头在这三点上都做到了鲜有人能出其右的境地。

先从旋律和气氛上说起，《星际牛仔》动画选取了《Tank!》全曲前一分半（删去了第一主题的第二次重复）作为片头，这一部分的旋律直白而简洁，配以乐队齐奏相同的音或是和弦突出鲜明的主旋律，让人过耳不忘，大有经典的“大乐队爵士”遗风。全曲始于铜管部一组充满力度的高速双吐断音齐奏，振聋发聩般的强音一下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紧紧攥在手心。接着的引子部分中，低音提琴拨弦以及节奏吉他扫弦以充满韵律的回旋一点点铺垫情绪，随之切入的非洲鼓快速而跳跃的鼓点带动着观众的身体不禁开始轻轻摇摆，连珠炮般毫无停歇的节奏行进与正片中主角们行云流水的枪战打斗以及特技飞行场面相得益彰。此时蒂姆·简森（Tim·Jensen，《星际牛仔》系列原声的作词人之一）磁性的男声如同咒语般的念出：“3、2、1，Let's Jam！（3、2、1，让我们肆意开演！）”，霎时间响起的萨克斯齐奏第一主题如同突然迸射出来的光芒一般照亮了整个舞台。这段大量使用断音反复跳进以及重拍后置的主题在情绪以及节奏上都极具张力，让人不禁想起《007》、《碟中谍》这些经典谍报片的配乐，情绪乖张而激越。在一段充满危机感的小号的强音断奏过渡段之后，第一主题由小号领衔再度齐声奏出，不同于之前萨克斯极富律动感与感染力的演绎，小号的声音则更具热情与爆发力，如同突破艰难险阻而出的主角们一般，进一步推动气氛前进。此时旋律突然风格一转，引入一段带着异域风情的悠扬萨克斯间奏，并开始为第一主题的三度出场积蓄力量。第三次响起的第一主题则进一步引入了来自黑人传统音乐的“呼叫与响应（Call and response）”，每一段萨克斯以及其他管乐齐奏之后，小号都会插入一段呼应般的变奏，在一问一答之间将全曲推上了高潮。截止此处，这首“大乐队”风格的电视片头版《Tank！》就已经到了尾声，以一段小号超吹带领着所有乐器奏出下滑音之后齐奏为全曲画上句号，屏幕上黑底白字的标题预示着这首提振情绪的热身结束，正片即将开始。但事实上，对于只出现在原声CD中的完整版来说，最酷炫的部分才正要开始。在接下来的部分里，这首曲子不再拘泥于遵循乐谱的“大乐队”风格，也不再受限于片头动画的时间限制，转而引入了一段由本田雅人（Masato Honda）演奏的萨克斯即兴独奏。当铜管部与节奏部都循规蹈矩般重复着与前段相同的和声时，一支中音萨克斯拖着似连不连似断非断的调子，如同揶揄古板的乐团同僚一般奏出回旋虬结的第一主题变奏，大有“比波普”所崇尚的自由不羁的精气神，呼应了影片“比波普”之名，同时也类比了“比波普”号上各位主人公不为常规所限的行事作风。最终整个乐队在萨克斯的引领下第四次齐奏第一主题，在回归主旋律的同时将全曲推上顶峰，并最终以与TV片头相同的方式在一串滑音之后以超吹齐奏画上休止符。

在视觉效果上，这段片头则运用了大量的复古元素，用来配合爵士风配乐、以及影片中无处不在的致敬元素。其中首当其冲的绝对要数来自一代经典《鲁邦三世》系列片头的元素，从各个角色单独的形象细节特写（斯派克的烟、剑雨II号；菲的高跟鞋和红尾天使战机；杰特的双髻鲨；还有艾德的防风镜），再到角色奔跑追逐、格斗驾驶的蒙太奇，无不透露出对这部历经四十余年仍长青不衰的动画系列片头中风趣戏谑的轻松氛围以及无所停歇的律动感的致敬。另一样不得不提的元素，是模仿上世纪60年代谍报、犯罪片（例如《龙凤斗智（The Thomas Crown Affair）》、《亿万头脑（Billion Dollar Brain）》）片头所大量运用的剪影，以及黑底色和鲜艳色块之间的对比。通过撞色的效果，不仅带来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还在突出主角们酷炫形象的同时，为他们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好了，现在乐手已就绪，大幕也已揭开，3、2、1，Let's J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