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间的距离——记《幽灵公主》（含剧透）

记得很久以前第一次看到《幽灵公主》海报时的震撼：有着锐利眼神的女孩子，在银色皮毛的巨狼身边，隔着那一条透明的河流遥遥地与你对望。陌生、疏离、戒备的姿态，带着倔强和执着，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将她抓牢。于是我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期待着这一个画面的出现。然而仿佛吊人胃口一般，最先出场的却是其貌不扬的青年，因为野猪的诅咒踏上旅途。

强盗的村落、荒芜的田野、漆黑的城镇、阴森的树林…… 然后终于在接近半场的时候，青年看到了为了救治银狼而出现在水边的少女。

嘴角流着银狼鲜红的血，带着一双桀骜不驯的野性的眼睛从水流的那一头望向少年。那是被狼群养大的、名字叫做“珊”的人类女孩。

只是小小的回眸，然后，如狼群一般迅速地消失在蕴着水汽的微风里。

青年救起了被狼群袭击的伤者，在这个小镇上，他头一次受到了夹道欢迎。小镇是制作兵器和开垦荒野的大营，小镇的领导者手里举着最新式的火枪，向青年宣称自己如何的与妨碍他们发展家园的狼群势不两立。

“但是，那个女孩子呢？”

虽然有着人类的血统，但却总是和人类对抗的狼族少女。那遥遥相隔的水边，带着试探与挑衅意味的回眸的眼神，似乎在嘲笑战争的两端其实是自相残杀的愚蠢。

人们都淡忘了，就想他们淡忘曾经对自然如此的崇敬，淡忘了诚惶诚恐敬拜什么的心情，甚至淡忘了青草地上的香味，还有善良的树精们歪着头、发出咯咯的轻响指引迷路的人们前行。他们淡忘了自己的过去，淡忘了不知被谁丢下的女婴，于是自然也不会对如今狼群里长大的少女有些许的在意。

可是他并没有忘记。自然的诅咒还在他的胳膊里结痂、流血和哭泣。他拼着重伤从无数的火枪枪口下救下来刺杀人类首领的少女，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是人类，跟我回去吧。

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看得到未来的方向，不可避免的、一方吞噬另一方的方向。

河的这一岸，是人类，装备着贪婪、创造、欲望、团结、无法无天的勇气和永无止境的牺牲精神；河的那一岸，是自然的儿女，自然的神明，强大、单纯、孤单、还有容易被激怒的坏脾气。

但真的，彼此那般地执着，都只是为着自己的家园而已。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我们必须以这样冷淡的眼光相望？隔着并不深邃湍急的河流，隔着可见可闻的距离，隔着同样的血脉流动这般对峙。曾经的曾经，我们都是被养育着的，被专横而慷慨的自然，被那些强生弱死的规则。

那些人并不知道，并不是所有出现在眼前的事物，都要服从于自己的掌控之中。于是，狂妄地发动挑衅，射杀森林秩序的维持者，然后在一切无法控制的时候惊慌失措。他们甚至不如猪神的部队，一旦决定发动战役，就坚守着即使明知道是陷阱也一定要从正面进攻的荣耀。

于是，自以为掌握一切的时候，便也是惊慌逃窜的前兆。

森林于是终于不在了，死亡之后留下的是一望无尽新生的草原。那曾经与我们隔水相望的少女仍然坚持要回归丛林。她的眼神里，虽然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是仍然，不能够信任、不能够放弃。

我们经历着无数次的两败俱伤，每一次每一次，我们都以为是计谋还不足、欲望还未够，我们的目标是征服，自从有了力量开始，就只是征服。虽然隔得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但是我们却一定要架上弹弓拿起盾牌，才开始挥舞起请求沟通的红旗。

于是，虽然站的这么近，但是放眼望去，就只有距离。

连时间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最后的最后，青年对着狼群的公主说道，我会住在城镇里，然后，骑着羚角马去森林看你。也许，这是在暗示着人与自然的妥协。但是在我心里，幽灵公主始终是宫崎骏笔下最伤心的故事。故事里的似有若无的爱情，故事里横亘着的、绵延不绝的对抗和心有不甘的愤怒，故事里、无法治愈的伤痕。不知道何时，我们可以赤着脚踏过那条清不见底的河流，踏过谎言和无知的过错，然后深深深深地拥抱住，那与我们一般等待着安息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