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写完关于“五匙砂糖之味”的分析，总觉得忘了点什么。还记得，当初促使我补完70多集《monster》的正是这一集。后来，虽然觉得这一集和《monster》中其他情节一样充满了无视逻辑的槽点，但是不论如何，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思想实验，适当的现实背景的假设则使这一实验颇具人文关怀与感染力。（另外，就我个人而言，这种现实主义风格的奇幻故事就好像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一样，是《monster》最具魅力的地方。）事实证明，创作和阅读是一对恰好相反的过程：我首先为作为肌理的人文关怀与感染力所触动，而后才察觉了其中作为结构与核心的思想实验之趣味所在。对于创作来说，添加肌理也许才是最激动人心的过程；然而对于读者（至少是我）来说，“以意逆志”才是最具窒息般乐趣的体验，从感人叙事中找到了思想实验就好像拨云见月一般，故事中的思想性就像黑夜中皎洁的月光般引导我将内心的波澜写出来。然而的然而，现实总是这样吊诡——也许是动画的视觉效果与煽情的配乐，竟使我忘记了思想实验的一个关键要素：枪·杀戮·死亡。
当杀手大叔（罗素先生）将狙击枪对准喝咖啡的人时，生活在他的目镜中呈现为承载生命意义的、Being-with-Others的生存，相应的，往常时附有“常人”、“对手”或“人民”等等规定性本质的他人在这一瞬间被杀手大叔理解为他者，这是昨天我所主要谈论的内容。但是，我们都知道，狙击枪并不是为了目镜而造出来的。目镜在某一时刻可以呈现生存之景，但是不论如何，狙击枪的全部构造从生产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暗含着杀戮与死亡的未来——这就是我昨天忘记的要素，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常识。当杀手大叔从目镜中看到生存之景时，他的手中握着死亡。那么，作一个大胆的猜测，当杀手大叔感到嘴中充满了平常喝的咖啡的味道的同时，其实发觉了死亡正将枪口对准自己——就像他在此刻所做的那样。自我与他者经由手中的狙击枪显露了其中的镜像关系。这一瞬间的镜像所带来的恐怖足以使任何一个缺乏良心的人再也不能将枪口对准任何人。（约翰是个例外，因为至少在故事的叙事中，他从未生活过。）更何况，在剧集中我们又看到，即使未曾目及生存，杀手大叔在生活中也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不知不觉谈到了良心，难免又要多说几句。我认为“五匙糖之味”是一个思想实验，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现实中杀戮的中止并非是这样一个过程。如果“五匙糖之味”在现实中能够轻易为人所感知，那么战争怎么可能爆发呢。就算真的出现了类似的情形，也应该是下面的状况：持枪者击毙了目镜中的对手之后，在某一天回忆起当时所感受到的“五匙糖之味”，之后郁结难解、悔恨终生。也许这就是士兵在战场上伟大、返乡后忧郁的原因所在吧——特别是在一场无意义的战争之后。其实，在一场可阻止的杀戮中，良心往往在目及生存之前就已经令持枪者放下了手中的黑暗未来，而事后给开枪者带来痛苦的也往往是良心的谴责以及对过去所持的道德标准的怀疑。只在《monster》中举例的话，侦探利亚特所经历的也是这一过程。又借用一下克尔凯廓尔的生活辩证法的划分，现实中给予死亡往往能使一个人从“感性阶段”飞跃到“伦理阶段”，而在虚构作品中，常常能看到“感性阶段”的人一下子经由死亡的洗礼飞升到充满荒谬感的“宗教阶段”，或者原本就处于“伦理阶段”的人在重大打击后成为了直面荒谬的西西弗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