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現實的螺旋樓梯

看攻殼已經過去很多年了，當年日本社會造就出EVA和攻殼的氣氛早已蕩然無存，但網絡和義體人以及現代社會的進化，仍在這些作品裡不斷迴響。

我看了很多人評論，大部分都是在討論到底誰是正義。

從意大利的君主論到共產主義再到列寧，再從康德到笛卡爾。人類的本質並不是無法溝通的，要看清本質抓住事實。

人類是否因為本質而無法溝通，在網絡上過多的信息和電子腦序列的並列化後，人類的個性因而產生逐漸偏向同一個想法時，是否會逐漸讓人們越行越遠？

這一答案，在笑臉男的時候，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塔奇克馬，這一被素子認為過於發展的AI，到底為何只有他們如此特立獨行，為什麼AI裡還會演變出蘊含”ghost“的獨立個性？他們是最暢遊網絡的存在，在這個並沒有實際軀體去佐證自己存在的世界裡，為何他們中會產生出”有愛，無私，為他人犧牲“這種只有普通人類才會有的情感？

素子說：”因為好奇心吧。”
笑臉男說：“原來如此，是的呢，居然沒想到的我，看樣子電子腦也出現僵化了。”

人和人不是無法溝通，而是人如果不與人交流，不去好奇，不去探索，獨居於網絡的深處，才會認為人類是無法溝通的，自己是無法被理解的，是無法被予以重任，是個無法承擔責任的個體，自然也是無法互相溝通的。像塔奇克馬那樣，雖然我們共有一樣的情報，但是我們的好奇是不同的，我們是互相討論，交流的，因為我們可以溝通，可以產生出個性。

這就是交流。上帝雖然摧毀了巴別塔，人類散落世界，語言的不同只是溝通交流的一種媒介，並不是障礙。

到底什麼是正義？我覺得有句話說的好：從群眾來到群眾中去，理論從現實中產生，演變，然後還要再次回到現實中試驗。

久世的正義理念為什麼最終失敗？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想法過於理想，更是主要是不現實。

他認為，在大量湧入難民而國土面積明顯縮小的國家裡，不僅僅是國家的負擔，也是難民的負擔。如果可以給難民自己的空間，那他們必將自行發展。所謂“自治”。

可是萬事開頭難，如何自治，怎樣自治。建設一個國家，百廢待興，擁有個可以威脅世界的東西就在人家的領土上大聲呼喊，我們要獨立。這樣的理想，何來的正義。

正義不是授人以魚，而是授人與漁。

素子深入到波塞冬核心，面對模擬人格，她問：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合田這個人，一開始就是純粹的利己主義。他拼命努力，在戰後的大日本技術裡，創造出可以進行分解輻射粉塵的微型機械人，據和田的說法是：“憑藉這一技術，本國一躍而起，走上了富饒道路。”

然而，創造這一技術的合田自己，卻並沒有達到他想，或是他認為的高度。

合田把這一切歸咎於：“不是我本人的問題，就如這個國家一樣，永遠在國際上無法獲得什麼高的評價位置，我也無法走上人生的巔峰，人生的上層。”

說到底，為什麼這個國家會一直無法獲得高評價，和會有和田這種類型的人當政也分不開吧。

對於自身過去的不曾反省，認為自己理應高人一等，付出足夠的努力，然而這個努力也並不是100%全是自己功勞，一旦出現錯誤或是汙點，就立刻推卸責任，認為“怎麼會是我的錯？”這種想法，我個人覺得，無論是否有關君主論，利己主義如何，只不過是一個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轉而認為社會有問題的人。

這樣的人，和，這樣的國家。素子給出深刻的諷刺：“你的意思是，社會不會給，只動嘴的人高評價？果然是一個獨居網絡深處隱匿的人會得出的結論。”

合田用他自己的話就是：我個人認為是個人才，可以領導大眾，做一番作為的。但是，社會和上層因為我自身的條件，無論是外貌還是學識或是背景等，卻拒絕了我。我是喜歡英雄，但既然無法成為英雄，那我就變成製造英雄，利用英雄來達成我的理想的人。

劇集裡，和田說自己曾醉心於Patrick Sylvester，然而事實上這個人並不存在。用考據黨的說法，這是三島由紀夫因為版權原因無法提及而演化來的名字。正如素子所講，三島由紀夫本人也是經歷過戰爭後的來實現自己理念的人。有興趣的人可以仔細看看三島由紀夫的多重介紹和文學。

某種意義上這段對話其實變相交代了合田的身世來歷，和三島一樣，青少年時期由於對自身的自卑而導致的對美的極限崇尚，再到壯年期，以求通過健身等渠道來擺脫對自身的自卑感，這樣的體現，也同樣在合田身上。

三島在晚年自殺於自己的政治理念，和田因此才說“我是曾經醉心於這樣的革命家理念，但經過命懸一線的事故後，身體也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我的想法（ghost）發生了改變，不同於那位革命家，我崇拜英雄，但社會沒給我這個機會，然而現在這個社會的境況，就是我的機遇，我要做出重組國家結構的使命。“

這裡就提到了冷戰後日本的經濟復甦。在戰後，因為日本微妙的地位，美國在大力扶持日本經濟的情況下，日本自身積極發展，當時也沒有供養軍隊的需求，形成了大財閥。大財閥又與政府有深切聯繫，政府又與美國有多方會晤。在這種情況下，日本的經濟一躍飛起。

（在這裡可以看下冷戰後的日本相關知識介紹以及對越戰爭中美對越共的計劃（program phoenix建議參考維基百科），就可以明白日本是何種微妙的地位。）

然而到了冷戰末期，和蘇聯的關係發生改變，以及國家經濟發展和政治需求的不同，導致了在經濟上發達的日本，在政治上卻出於日益下降的趨勢。曾經的首相海部俊樹層致電美國總統布什，說世界以後的新秩序將會以美，日，歐的三極主導。

這樣的情況下，作為中國和日本的關係，原本應在戰爭結束後，進行雙方互動，來逐漸化解之間問題。因為美國蘇聯冷戰格局，而逐漸相去甚遠，矛盾無法解決，政治訴求相同的情況下，如果三國出現矛盾，日本作為中間角色才能長袖善舞，發揮影響，繼續維持自己上升的地位。一旦三國，美國，蘇聯，中國，達成和諧的局勢，日本與其中的一國產生對抗現象，都將造成自己極大的孤立。

現實這種背景情況下，動畫內稍微改動後，合田才會以難民為舞臺，利用久世，想重塑冷戰格局，再次將其他國家矛盾抬出，拉動美國，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負，或是個人宏圖。

然而，無論是現實還是攻殼裡，合田的主張都會失敗。不是因為他表明想要重整社會結構的想法過於激進，還是久世的政治抱負太過理想。是因為如果一個人本身的行為就不夠端正，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最終結果都會走向這樣的結局。

冷戰後的日本經濟發達，但它勝在經濟卻也只有經濟，嚴重依賴國外進口資源稀缺的國家，在經濟上發達，軍事還要綁定美國，想要有政治高度形象，必然要別人對自己認同。這和合田一樣，想要走上上層，領導國民，必然要民眾信賴自己是一個行為端正的人，上層認可是一個可用之才。事實是，合田不惜有段，為了攻下9課，不惜利用長期被家暴的女子，讓其斃命，來演出一場，借坨古薩是9課特別行動人，對義體人有歧視，歪曲男人對女人施暴甚至殺死這一事實，進行賄賂和予以政治前途暗示，讓律師和檢察官拼命鼓動正義感十足的陀古薩做出過激言論，來證明9課的存在過於危險。

現實裡，冷戰後的日本，趨利避害，只利用對自己有利的，擯棄掉無利的。在世界格局上的形象，並不高尚。尤其是在海灣戰爭時，拿出高達130億日元的資金，資助多國部隊作戰，在國際上留下了“並不是為了國際社會出力，而是為了自身利益，石油安全而出錢”的精明形象，並沒能獲得國際讚譽。

而在中國和日本的關係上，由於冷戰時期的影響，中國的經濟發展遭遇瓶頸期，雙邊關係上由於貿易往來而逐漸密切，但政治層面卻在無聲的較量。而脫離瓶頸期後，即自92年後，逐漸開始發展起來的中國，由於經濟開始走向正軌，逐漸融入國際關係中，同日本不僅在海權問題上，更是在面對臺獨的事情上產生摩擦，說明了：中國在對日關係上，從未曾過去走出來；而日本對中關係上，也從未曾過去吸取教訓。

而一旦美國和中國的關係平穩，日本就會處於政治地位下降的趨勢，夾在兩國之間毫無作為。而美國並不需要中國和日本來撬動歷史的基石，進行和解開展進一步的雙邊貿易。這不僅是改變了亞太局勢，更不是美國戰略上的需求。所以美國需要日本處於微妙的矛盾狀態。它既需要中國這個市場，也需要日本作為海外的戰略礁石和觸手。

所以無論是從現實還是映射到動畫中，合田的理念都不是正義，他想要重回冷戰格局，也不外乎想要再創造一次日本奇蹟，但是時代的車輪在往前走，繼續回到冷戰格局又有什麼用，就像茅葺所說：總是想著藉助別的手站起來，拉著別的手來做事情，什麼時候才能走向正常的社會？

總想著藉助冷戰格局，拉動多國矛盾激化，從而達到自己的政治舞臺實現，哪來的正義？不過是漁翁得利，永遠秉持著這樣的政治理念，不肯認清過去去承認，想著再一次的將問題推給別的國家，將這些難民用導彈轟炸掉，來藉此振興國家機構的政府，何來的正義？

一旦自身的基石都是在用著這樣的手段，利用無辜女子的死亡對個人人身攻擊達成廢除9課的口實，如果把一個國家內部的監管機構都要去除掉，這不叫君主論的實現，這不叫治國，也不叫重振社會，充其量不過是自身抱負無法實現的人，藉著災難當頭，撈了一本政治資本而已。

正義不是從政府，國家角度出發，是以這個國家組成的最基礎，人民來出發，才叫正義。不是去除掉無用的少數人來達成大多數人幸福，賦以權利的同時，要想著擔起這個責任，想著把最麻煩的地方割掉，而不是去想治療的辦法的人，永遠都只是在捨棄，最終被捨棄的也會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