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少年時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7-24 18:45:10 作者:嵐行 Language

在少年心性連同稚嫩身形一併脫出成昨日黃花的這個時點遭遇這樣一部動畫,很難說是幸或不幸。
有說法是,《風人物語》就像是《冷暖人間》與《中學生日記》的混合體。但也許從觀感上來說,一部《白線流》卻與其更為接近。那些“本該在中學時代遇見這部劇”的感慨大可原封不動地套用到《風人物語》之上,並隨之轉移過自我否定的疑慮若干——那些假設難道真能夠在歲月的逆行中輕易洗去它的無謂麼?怕是與劇中人同齡的我們只能將同這番光影的際遇解釋成一場平凡的錯身,而非把它想象作理應埋藏進柔且涼的風與水之下保護得小心翼翼的寶石。就如同被《白線流》劇集之外的五個SP暴露於明晃晃的太陽下的無奈、退縮、自我放逐與同努力不成正比的結果所傳達的,哪怕一切都無礙於我們出於幻想時光機的習慣而把時點的偏差認作錯位,比《白線流》還少了“勵志”元素的《風人物語》也只能成為已然作別少年時的人們的一扇追懷之門,如同等在千里之外的家宴般,溫柔而熟悉得快要漾出愁來。
如果說,作為《風人物語》關鍵詞之一的“操縱風的能力”乍一瞧還算是個討巧的看點,這部缺乏野心的動畫無疑是從人物和場景設定開始就走了一條與主流審美截然不同的蹊徑。那些極力簡化並加以誇張的線條與色塊早在前期宣傳時就將其受眾縮減到掀不起大熱浪潮的數量。然而實際上,這種冷僻的乾淨畫面卻是《風人物語》的用心之處。人物面相均只數筆勾勒,線條甚至連粗細變化都欠奉,卻深得簡筆神韻的將奈緒的內斂善感、美紀的率真奔放、涼子的孤寂內向、潤的木訥善良、大氣的散漫莫測、雪緒的溫柔黯然刻畫得纖毫畢現。哪怕鮮少出場的小配角,都在以曲、直線之不變應圓潤、柔和、纖弱、挺拔之萬變下而立時鮮活起來。再以那有著誇張的纖瘦雙肩、肥大髖部和末端窄小化四肢的紡錘狀體形往鏡頭前一站,所有角色都紙片般飄飄忽忽彷彿一不留神就會呼啦啦飛入片中不息的風裡去。這些搖曳著的人物行走在清晨的街巷、午間的天台、黃昏的走廊、夜晚的工地,所有川流過他們身側的工業品都因脫離了尺規與低透明度用色而輕盈起來,既不忘寫實又散發出清爽的潮溼氣息。而與之錯雜的自然景物則大行寫意之能事。因此我們能在片中看到幾乎只由直線構成的有稜有角的雲朵、帶著檸檬黃的溫柔光線滴溜溜旋轉的太陽、平塗色塊簡單拼貼的樹木,以及執意要以線條表現出來的風。相比一律速寫模樣的人造景觀,《風人物語》描摹那些越過人類的時代而長存的東西所使用的手法更為多樣和隨意。所以我們也能在片中窺見在一筆筆飽滿的白色上施以淡墨而翻卷出的流麗積雲、在傳統蠟筆折線著色法下浮動的草葉、吐露著工筆畫般精細的瓣與蕊的花朵。在多少有些抽象的主體風格下,它們的切入往往和緩又短暫,全然沒有造成與大方向的不協調,反是成了讓人心跳漏一拍的驚鴻一瞥。風在那以秒記數的間隙裡變幻著它點線曲直的形狀。
然而,無論這部動畫在人物和場景設定上如何花樣翻新,其畫面風格仍逃不開既簡且怪。能將這兩個幾乎踩上“醜”字邊兒的特點打造成亮點,動畫製作班底的水準與誠意可見一斑。當這些靜止在簡與怪之中的人物和場景運動起來,極簡的面孔卻有了一低眉的細膩表情;可疑的形體卻在奇異姿態和量體裁衣下滿盈美感;細節方面精緻到畫面最下方窄窄一條草地都不忘在風中泛起綠浪的程度;而第五話中“醫務室裡的海市蜃樓”與最終話裡“風中的無言告別”兩場更是因別緻的構圖、豐富的畫面層次、奇巧的想象而意境全出,美麗得哀愁起來。其實細想想,這樣一部將“懷念”寫滿懷的片子,也惟有如此劍走偏鋒的畫面能不溢不缺地盛出漂亮的形狀——我們那在時間裡放置過久的記憶又何嘗不是微微變形了呢?它在風中拉伸和壓縮,在漫天起舞的雨、雪、飛花和落葉中模糊了容顏,最終變成簡單幾何圖形的瑰麗拼貼,卻仍有哪一點異常地鮮明著。它天生地與《風人物語》的畫面相貼合,要在拿捏得當的光影與層次,以及電影般運鏡感極強的分鏡的牽引下放飛成一隻素色的風箏,哪怕使用的頻繁程度堪比低成本動畫的靜止畫面也得別出心裁到以靜勝動。
這樣的畫面或許就該講這樣一個故事,散漫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它躺進我們腦海中名叫初中時代的小小木舟,像本就屬於我們的記憶一樣自然。
那時候女孩子仍然無慮於嘰嘰喳喳地聊八卦,男孩子方才進入對女生感興趣的年紀。所有人躁動又沉靜:正義感與同情心爆棚,藉著課文裡的名句來抒情,對“心理敏感期”的說法哧之以鼻,變成迷戀天空的窗口、陽臺或者屋頂派,會被一時興起的決定驅動得健步如飛,可以因為不起眼的小事煩惱好多天,以及,開始用屬於小孩的憨直思考成人們的問題。如奈緒,執著於用數碼相機拍攝流雲來捕風從而耗用掉藍色墨盒無數;以生病為由在教學樓頂一節節逃過班會課;習慣收起敏感的稜角而變成不起眼的女孩,卻又會在假期開始的第一秒衝上天台放聲大喊的雙重性格。如美紀,標誌般的誇張語氣神情帶著可愛的狡黠;始終真誠滿滿為朋友兩肋插刀;男孩似的直率裡卻長出小女生綿密心思的青春活力。如涼子,日復一日掛著對離群安之若素到透出苦澀蕭索的微笑給屋頂的貓餵食;小心藏著一份無疾而終的暗戀像守住一個漂流瓶裡的祕密;坦率得有點怕人卻也時常神叨粘糊得近乎笨手笨腳的好脾氣。如潤,遲鈍程度令人好氣又好笑以至不得不受到“笨蛋”兩字的連續攻擊;情緒永遠掛在臉上尤其是容易喜形於色;過度緊張到能以“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來道歉,卻在對待喜歡的女孩子時意外大膽的傻氣單純。
這樣的我們不曾,這樣的他們亦並未,在十四五歲的長風裡遭遇什麼驚天鉅變。生活只是淌過日常的涓涓細流。間或自以為是地教一隻鼯鼠學飛,在臺風來襲時為一隻可能溺死在城市上空的貓擔憂,借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的摩托車完成一次對父母親的觀察,為一位老奶奶與一株櫻樹的回憶而奔走呼告,日子就鬆散著隨風而逝。縱使驚覺“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的美麗真相,縱使喚醒了在意外之途與既定之路間跌撞的自我認知,初中時代的一切——人、事、心緒與思考——仍舊因為過於瑣碎冗雜而成了一本缺乏整理的筆記,其中起伏平緩得仿若沉睡中的呼吸。難得一次“白貓星人入侵地球”的預感都只會由第一場冬雪來應驗,世界毫無拯救的餘地。
劇中人的特異之處只有操縱風的能力這孤零零的一項而已。但即便意外發現了數學老師大氣的風使身份,並一路攆著他到風之鄉學會如何操縱風又如何呢?小小的風使們能做的,充其量也只不過是讓身體稍稍飄浮起來而已。連感冒都對付不了(日語中,“風(風)”與“風邪(感冒)”都讀作“かぜ”)的能力派不上任何大用場,什麼三人一傘合力駕風入雲根本就是午後的白日夢。這種雖不無趣卻有些莫名的能力,不足以讓他們以迥異於我們曾擁有的方式過活。他們與記憶中的我們,都僅僅是睜大眼睛觀察他人與自身,拼命接收突然向這個年紀敞開的大量信息,甚至忘記了自己對於該作何反應還有著滿心茫然。
那些在風中搖擺的時日裡,初中的孩子們似是成長了卻又好像並未拔節,似是羽化了卻又好像毫無改變。這種微妙的狀態正是《風人物語》貫穿始終的敘事態度。奈緒,與美紀,與涼子,與潤,他們就如此這般地徜徉過十三段如風的際遇。哪怕在並非最後的最後,三位風使女孩在潤來不及發出的訝異中躍下樓頂並乘風輕巧落地之時,一切仍舊如故。《風人物語》神來之筆般的最終話裡,那幾段輕緩切入的插敘漸次隱沒了他們的身影。高中時代不見了蹲在吃罐頭的貓咪面前的涼子,潤的木訥退居於對女友“你越來越可愛了”的逢迎之後,美紀再不能用過長的頭髮編織乖巧地翹起的小辮子。而尚且不及看清似乎還固守舊我的奈緒,就只有大學的她以讓人認不出的面孔被獨個兒留下。她束起頭髮,正正經經開始修習經濟學課程。其實這樣的結果早可隱約預見——大氣、雪緒、槙野以及女校醫又何嘗不是從奈緒他們般的年少歲月中衣袂翩然而來?《風人物語》把講述他們的故事當作重要程度不亞於懷念的任務。在屬於大人的獵獵風響中,他可以將指尖覆上她的脣,她可以把他的位置定義作“那樣喜歡的人”,他們可以共享一塊西瓜還以半空雲霞的浪漫,卻因終究無法跨越另一個人靜止在數年前的時間,亦不能賦予解答他們之間問題的過程以任何意義而被吹散在風裡;他可以我行我素地堅持每次用三十分鐘講課二十分鐘講恐怖故事,卻因明瞭“有些事實是不可以說出來的”而一下課就靠躲醫務室來逃避教員辦公室;她可以為買好口碑的便當長時間地排隊,卻因瞭解自己對馬六甲熱風的嚮往而斬斷繼續靠近那場東南亞的海市蜃樓的途徑。這些曾經的少年早已洗去了青蔥歲月中過於鮮明的顏色,自然地也是必須地增加著隱忍與內省在胸腔中的比例,安然於更多似是而非的無奈,收藏起更多幽深無著的情感,就像如今的我們。奈緒、美紀、涼子與潤並非其他平凡存在於世間的角色的陌路人。望著芸芸眾生,就能夠知道他們將出落而成的模樣。只不過,他們的改變並非開始於那個夏日午後儀式般的瞬間——它的起始與某個過於平凡的時點重疊,平凡得模糊了關於它的記憶。所以,震懾我們的並非是他們在那一刻有什麼地方改變了,而是他們即將告別一些東西,同時迎來一些東西。那一躍最終仍將混同於他們的初中時代,成為暖風中絲縷無可分辨的氣流。在這風中搖曳的他們永遠十四五歲,微妙得讓所有年少不再的人那樣懷念,像懷念記憶中曾經的自己。
那麼,那些關於風的話題呢?從未真正被當作祕密對待的風使身份,以及不曾確實被壟斷在風之鄉的御風能力,它們是否也隨著初中時代最後的陣風消散了呢?動畫沒有給出答案,也不需要給出答案。片中以氣流這樣的實體存在的風,其實更像是一個包含豐富暗示的象徵。它是奈緒的固執、美紀的快活、涼子的傷感,是大氣的安然、雪緒的哀愁、女校醫的沉穩,是玩著踢罐子游戲的小學生的忙裡偷閒,是風之鄉加油站的老爺爺的舉重若輕,是總在風中飄來飄去的貓咪的自得其樂。若非得用一個詞來加以概括,劇中的風只是一種“心緒”,並不專屬於哪個年紀,有著會從指縫溜走的抓不住的形狀。它長久地在每個人的心中盤桓,讓無論身處何時何地的我們與他們都能在長夏中喚起鳴動的清風,那份涼意是送給自己的禮物。之所以這樣,我們才在《風人物語》那風般質感的配樂的引領下,發現十四五歲的奈緒他們也正懷念著能忘我地遊戲的小學時代;才在YuU滿溢輕愁的低吟淺唱的叩問中,發現那些作別少年時的角色也正懷念著尷尬地微妙著的初中時代——就像我們懷念著片中透出的所有曾經熟悉的氣息——因為風從不曾停歇。
《風人物語》就是這樣一部於風中靜靜呼吸著的動畫。無論監修押井守自擔任CS數碼衛星播放局•家庭劇場舉辦的“第一屆動畫企劃大賞”評委時就持續著的執著,還是作為原案的大鳥南的受賞作品,或者Production.I.G所集結的從西村純二到川井憲次的強大製作班底,都裹挾在懷念的氣流裡而柔化了鋒芒。它只以沖淡雜陳百味的素淨模樣等在記憶裡,要我們自己去找它。就像它借大學時代的奈緒告訴我們的——當年少不再,喚起的風就收納進了曾經執著的事物裡,一隻貓,或者一部相機。你的心中仍然存著不息的氣流,但它卻成了真正的一個人的祕密。它的名字叫作懷念。
那些且聽風吟的少年時,已然無以言說。

動畫信息

風人物語
中文名:風人物語
原 名:風人物語
又 名:Fuujin Monogatari / Windy Tales
首 播:2004-09-11(日本)
IMDb:tt2208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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