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鬼柱之道（又一種有關主體性的想象

在剛被逝去卻顯得遙遠的2019年裡，《鬼滅之刃》，這部有關灶門家遺孤兄妹如何羈絆成長、滅除食其家族的殺人鬼於大正世界的類王道故事（如果不看其中人類中心的視角），無疑藉由飛碟社精美良質的動畫化而達成了多少現象級的熱度，儘管至少華語網站中不乏劇情輕淺和名聲過譽的討論，以及很些地方再怎麼吹手也只好說差強我意。

當然，受制於我貧瘠的文史沉積和單調的聯想路徑，很多更接近動畫評論的講述方式都能被我得體地捨棄：比如演出或作畫或音聲或劇作的輕重分佈編碼方式如何影響戰鬥乃至整體的熱血和感我，又譬如王道敘事經年累月如何發展出生長和變異乃至引入更加黑深殘之要素及其與新世代觀眾口味之關聯，更有可能這些狀似社科人文的口胡無非是最能合法的象徵暴力而已。

不過這又為什麼重要呢。對自說自話最為負責的說法之一便是釐清它僅用於自我滿足的目的，更何況可悲的主體永遠在讓自我滿足變成永不可到達的彼境。我如何在觀看的時空中愈加共生出更自我的話語，也就成為唯一那個我能盡力去提出的問題。

綜上，這部動畫很可以是部探索記憶經過身體生成主體的青年傳說（如果沒忘記它的人類中心）：（大多）堅持延存過往的人類武士，怎麼對抗把人間從前失落成祕密並以慾望詮釋愛的（大多）殺人鬼。從做人的哥哥炭治郎多在講述而作鬼的妹妹禰豆子多在睡眠也可看出，這是主體之意識世界與越主體之無意識世界之間的相遇。

同樣，既然命名也具有不具意涵的痕跡式效應，我大能夠猜想主角這對兄妹足以在想象的未至裡成為最強武士柱的一員，並得其名為鬼柱。因為柱的全稱頗是對各自武技特色的單字式固定，而兄妹/人鬼背靠背的自發戰法已經在E19裡呈現得接近淋漓盡致，甚至水火呼吸法的對立也類似於鬼柱二字的象徵背反。

再引申一點，也再男主/人類中心一點，鬼柱亦能成為人鬼之間共存嘗試的印象一種。僅僅炭治郎不解空氣的溫柔與人鬼同歸的共情、禰豆子親人仇鬼的殘念與處理食慾的堅忍，就頗為專斷地展示著這般可能；珠世小姐與愈史郎大隱隱於鬧市區的敘述旁支，也一併揭露出吸血鬼、食屍鬼、不殺人鬼等邊緣諸鬼的或然性存在。雖然人鬼不共戴天仍然是大多時可行的宏大敘事，被苦難吞噬的沉默者依舊一天比一天更多。

那主角兄妹和她們所在的鬼殺隊就有了必須要戰鬥的理由。為了繼續成為能夠追溯回憶的自己，為了保護情應親自記憶去的諸人，武士們用無限接近死亡極限的修煉，來和慣於殺人以變強也強大得足以殺死大多數人的鬼們戰鬥，直到不得不死去或老得更適於傳承的那一階段為止。

炭治郎的成長彷彿也是這樣：因拼死救下鬼化的妹妹而被現任柱富岡引薦至培育者也曾為柱的鱗瀧處，再經歷真正死亡式訓練，又被死去的回憶引領著切開死也不可能的巨石，繼而參加引領的前輩因其而亡故的入隊遴選，從此進入某種不拼儘自己把所有記得長進身體應用出來就非死不可的除鬼道路，甚至愈來愈強的鬼總能帶來愈來愈生動的死地。

在故事的這裡也在很多不限於故事的地方，記憶的重要性可以被推舉到一個很高的位置。畢竟每個被更多呈現的戰鬥都在把主角一行人往更深的絕境推，用來撩撥觀眾的敘事策略此時也把戰鬥者的主體性與也許根源的極限體驗相聯繫，從中湧動或溢出的情感就有了超越單薄文本與角色的強制效力。機械降神在後現代消費語境裡應該粗糙，這些未被撲滅的感情只好順著人物自身的脈絡以合情化必然會到來的轉機。

而記憶總於觀照現實時才倏爾具形，舊訊號憑依可感的時空重獲一點更新的物質性。未曾此般運用的武技、未曾此般重複的言語、未曾此般鮮活的人影……只有拼命去用力去感受去存活，記憶才能突如其來得如同初遇。延續於記憶伊始的主體性才能因而依靠命定的回憶動作，重新而持續地灌注入由各異血肉剛好組合的獨一身體，繼而承認所有的連續起來仍然算作一個生命。

僅以大概高光的E19來舉例吧。被下弦五逼至將死未死後，炭治郎猛然回想起其父曾教給他的火之神樂以終於斬斷把刀刃切斷的絲線，禰豆子也回想起逝去母親（以鬼魂的形式）對她幫助哥哥的期待以運用血鬼術讓炭治郎幾乎完成爆頭一擊，記憶此時此刻並非意外地讓主體從死亡邊緣延存在了身體裡，因為只有記憶才足以勉勵讓自己確認為什麼是自己要活下去。

或者這只是人類的主體性罷了。下弦五即將消逝的時間，他回想起自己如何用最不願的方式離別原生家庭又如何在忘卻這些後嘗試用恐懼徒勞地組建新家庭，終於迴歸人情的他才得以重新與父母徘徊的鬼魂相聚。

這種主體性也必然相關於身體性。就好像炭治郎引以為技的極佳嗅覺一樣，世界通過感知被生成為記憶，記憶再通過回想被延續在身體裡。

而淺薄的言語就只好成為自己要確認下去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