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設計對位法

作為一個系列的開端，創作之初必然會有很多設定不完美、情節不成熟的地方。但初代之所以吸引人，除了那令人印象深刻如歌劇般的臺詞之外，大抵在於對兩位主角互動的深入刻畫。用原作的話來說，即一種被神（作者）“精心設計的關係”。在資料集中，荒木提到他反其道而行之的創作過程：首先設計出迪奧這個反面人物，然後再塑造與之對抗的主角喬納森。換言之，作者留給了喬納森白紙一般的成長空間，用命運的刻刀去雕琢，才讓他有了最終的樣貌。如果沒有挫敗與磨難，人就不會成長。而他的對應體迪奧也是一樣，正因有喬納森及後繼的喬斯達家族這樣頑強的對手，才會步步蛻變，直到成長成為漫畫史上最具魅力的一位反派人物。

荒木對於大喬跟迪奧這兩個人關係的設計，讓我想到了音樂創作中的對位法。個人覺得很有參考價值，於是想在這裡梳理一下原作裡二人之間的情感糾葛，順便也作為觀後感。

首先大喬對迪奧。

對於進家門後就一直處處針對自己的義兄弟，大喬討厭歸討厭，但其實也是慫得無計可施，直到迪奧欺負到戀人艾琳娜頭上他才終於爆發。這裡大喬完成了他人格上的第一次成長——他能夠為他人去超越自己的怯弱了。接下來是表面兄弟互相影帝的七年。收斂本性的迪奧在學校裡是完美優等生，各種場合都表現出眾，這種社會能力獲得了大喬的認可。但迪奧的偽裝讓他感到困惑。後面發現迪奧給父親下毒，大喬毫不猶豫就撕開了他虛偽的面具。這裡個人覺得比起偽裝，可能大喬還是更願意看到迪奧真實的模樣，哪怕真實的義兄弟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渣。因為大喬跟他父親一樣，都有一種原則上的包容心，不會因為人有陰暗面就唾棄對方，最多依照道德法律扭送警局，盼望人有一天能夠被感化、改邪歸正，怎料迪奧早已選擇不做人。

迪奧進化成吸血鬼之後，大喬開始了他的第二次成長——他擁有了擔當意識。大喬能夠理性地認識到迪奧的魔化跟自己研究屍鬼面有脫不了的干係，這種責任感給了他去超越恐懼、挑戰邪魔的勇氣。之後跟隨齊貝林學習波紋，也是這種責任感、使命感一直驅使著他去戰鬥。這裡重提一下前面說到的對位法，原作中大喬的成長始終都是被迪奧激發出來的。所謂二人共度的青春，我以為，除了被粗略刻畫的同一個屋簷下和和睦睦假戲快成真做的七年，更應指代的是被精細刻畫的長年累月互相砥礪著前進的時光。所以二人鬥到後來，雖然天理不容迪奧的惡，但迪奧一直以來帶給自己的鞭策應當令大喬對這宿命的對手懷有一份不捨與感激。他在城堡高臺上俯瞰迪奧墜落時的眼淚，也是這種感情的自然流露。

迪奧只剩一個頭在船上要奪取大喬身體的時候，大喬終於完成了他人格的第三次成長。在此之前，我覺得大喬應該已經注意到迪奧跟他對戰時總是有留手（對別人都狠，只對大喬浪）。而在故事的最後，他通過迪奧的話完全領會到了對方對自己的某種執念。跟一直與命運相爭的迪奧不同，大喬在將死之死選擇接受命運替二人設置的抵死糾纏，接納迪奧是另一半自我的事實，有點類似宗教意義上的擁抱苦難、與命運和解。神給予人以冷酷試煉，人在磨難獲得成長——這是我所理解的一部結尾的二位一體。 因此雖然大喬在結局處死了，但他的人生觀已進入了更高的境界，印證了作者“只要主角得到成長就算死掉也無妨”的創作理念。

然後來談談迪奧。

以家產為目的入侵喬家的迪奧，起初對於養尊處優個性綿軟的大喬是十分輕視的，直到被對方突然爆起打哭。吃癟後的迪奧開始審視自己的計劃，將大喬擺上“對手”的高位，也邁出了反派成長的第一步：偽裝。結果一偽裝就裝了七年，七年虛情假意快成真情實意，互相防備的同時更是互相在意。可能因為篇幅原因，原作中這段時間，二人除了彼此似乎都沒有什麼能放在心上的朋友。所以對於迪奧而言，或許大喬是唯一能在他心中佔據位置的人，而大概也是這時候，他對大喬的那種扭曲執念開始萌芽。

不過身為努力家的迪奧仍然能夠完美地臥薪嚐膽，心繫喬家家產。待到時機純熟後，他選擇優先除掉礙事的養父，豈料關鍵時刻陰謀被揭穿。深陷絕境的迪奧毅然決定放棄做人，進入了反派人格的第二階段：喪失人性。剛成為吸血鬼的迪奧完全解放了自己的慾望，視大橋為自己生存發展的威脅與障礙，欲除之而後快。而二人在大宅樓頂的火中對決，可以說是迪奧惡得最純粹、最徹底的一戰。

在之後的一次次交鋒中，隨著大喬的步步升級，迪奧表現出的實際行為則更多被征服與佔有慾主導。像迪奧這麼聰明的人應該更早比大喬意識到，一個人的成長與環境的砥礪是分不開的，這也讓他對跟自己一樣努力上進的大喬產生惺惺相惜之情。因而高塔那戰，迪奧在關鍵時刻沒下狠手，而是想把大喬變成“夜之僕從”。雖然結果慘敗，但也讓迪奧在反派之路上又邁進了一步，或者說，不再是單純的反派形象，而是宿敵。

僥倖存活的迪奧繼續反省自己。他意識到命運替二人設置的抵死糾纏，於是有了大喬跟自己註定要在一起的執念。但高塔之戰後他自知是沒可能讓大喬的意志屈服了，再加上只剩下腦袋，就產生了奪取身體的奇想。在船上看到艾琳娜時大概是特別嫉恨了，才做出奇妙的NTR宣言（參見官同《Over Heaven》）。最後被大喬抱頭殺時，雖然沒聽見對方的內心獨白，但在大喬懷裡應該是直接感覺到了對方已接受命運、準備同歸於盡的心聲。這時候，迪奧在情感上動搖了，再加上迫切的求生欲，情急之下又企圖用夜之僕從之類的選項讓對方改變主意，可惜為時以晚。在迪奧最不希望大喬死的時候，大喬死了，還是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因此從修辭上來說，這是一個表面上看似惡人勝過英雄，但實則惡人已為英雄折服的非常具有內涵的結局。

一部原作的直接描繪在這裡中止。不知道之後迪奧奪取大喬已死的身體時是什麼心情，奪取之後兩人沉入海底又是什麼心情。想必相當孤獨。一邊努力跟大喬的肉體融合，一邊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重見天日，經受著囚籠般的絕望。這期間迪奧的思想究竟經歷了什麼樣的變化，有人特地從他三部的著裝風格、替身的潛水服設計，以及六部在普奇面前拼搭的模型船中做出了有趣的分析。在這裡就不詳敘了。總之這一百年的時光對迪奧來說大概是靜止的。因為虛弱、絕望、孤獨，大部分時間選擇沉睡，聊以自慰的方式大概只有過去的記憶和大喬的身體，被打撈起來後性格有巨大大變化也是自然。而這一切都是拜大喬所賜。所以我們才能看到第三部裡，迪奧.布蘭多終於與他最尊敬的喬納森.喬斯達合體，進化成為惡人的救世主DIO。

對了，他們還在五、六部生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