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是沒得選的事情

宮崎駿的電影，我看的不多。這次恰好千與千尋在中國上映，之前又沒看過，所以想去電影院體驗一下在大銀幕上看動漫的感覺。

其實，高中的時候，我讀到過一篇文章，從日語原文中的神隱談起，介紹了一下日本的妖怪文化。文章的內容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但還隱約記得神隱就是說小孩子被妖怪捉去，從人間消失的意思。這也就算我看電影之前對本片唯一的瞭解啦。

這篇文章也不算影評，只是我看完電影的一些感受和想法。我很少在觀影結束後寫什麼，可這次豆瓣上排名靠前的四五篇影評都與我對本片的認知有明顯差異，我覺得自己有必要記下些碎碎念，不然過兩天就忘了。

千與千尋對我而言像是一部恐怖片，雖然其中有很多溫情片段，但我好像總能在明亮的色彩中看到懸浮的黑暗。

從我的理解出發，千與千尋的主題是成長，探討了孩子應如何面對、融入和適應成人世界。

故事從搬家開始。搬家也意味著千尋要離開自己童年那熟悉的環境，進入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收到了好友送來的一束花，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也是她註定無法保留的一束花。花會漸漸枯萎凋謝，因為花朵離開土壤的時候，生命就已經結束了。

接著，信心滿滿的爸爸走錯了路。當我看到大樹下那棵類似神社中鳥居的建築時，我知道，真正的故事開始了。

在隧道面前，爸爸堅持走入一探究竟，媽媽稍有猶豫但馬上也表示贊同，只有千尋非常害怕，拒絕進入。可惜，爸爸媽媽並不在乎她的想法，哪怕是把她留在隧道入口，他們兩人也要前行。

隧道可能就是進入成人世界道路的入口，爸爸媽媽已經適應了，所以不會害怕，但千尋還是孩子，對未知有著本能的恐懼。

進入後，他們發現這是一片沒有人煙的廢舊建築區。千尋一家走走停停來到了一家飯店，飯菜品種豐富，香氣撲鼻，可是並沒有工作人員售賣。說實話，接下來的劇情我覺得有點詭異。在聲明自己有錢並且會餐後付款後，爸爸和媽媽莫名奇妙開始大快朵頤，食量遠超正常人，吃相也有點恐怖。千尋自己離開了飯店，獨自探索爸爸口中所謂的主題公園。她發現了一座高大恢弘的建築，正驚異時，遇到了一位白衣少年。少年劈頭就是一句，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天就快黑了，要在天黑前離開這裡，去河對岸。然後天就真的黑了，極其迅速，好像有人拿錘子把太陽敲掉了...千尋慌慌張張開始逃跑，這時街道和店鋪陸續亮起了燈光，出現了很多透明的只有眼睛的黑影，彷彿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千尋趕回飯店，發現爸爸媽媽的位置上坐著兩頭瘋狂進食的豬，它們穿著之前爸爸媽媽的衣服，但確實是兩頭豬，非常大隻的那種。

這個荒涼的廢舊世界我覺得就是成人世界的象徵了，而那些透明黑影其實就是忙碌工作的人們。白天大家都要在工位上努力工作，只有晚上才能獲得片刻的空閒。之所以是透明黑影，是因為其實對每個個體而言，大多數其他人都是陌生人，彼此終其一生也不會有交集，相遇時只是擦肩而過，從這個角度來看，大家都只是披著人形軀殼罷了。爸爸媽媽變豬，很多人都認為是貪心的懲罰，後來湯婆婆也說他們不該貪嘴吃神明的食物。可我覺得這只是爸爸媽媽離開千尋的一種方式，畢竟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豬是爸爸媽媽變成的，沒看到他們由人變成豬，結局時也沒看到他們由豬恢復為人。結合開頭和結尾爸爸媽媽不太關心千尋個人感受的態度，變豬可能只是為了說明在成人世界，千尋必須擺脫父母，獨自生活。要不然吃點東西就變豬，這懲罰未免太嚴重了些。

可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河水很深，千尋沒辦法離開。她發現自己漸漸變得透明，這時少年又出現了，喂她吃了一粒藥丸。少年說，如果不吃這個世界的食物，就會漸漸消失。

這也許意味著，進入成人世界是有去無回的旅程，如果沒辦法融入的話，就會漸漸被邊緣化，被社會淘汰。但一開始沒適應不要緊，還有小藥丸等物品幫助假裝適應。

少年接著要領千尋進入之前看到的那座建築，可是進入建築之前必須要通過一座橋。少年告訴千尋在橋上不能呼吸，因為她是人類，不能被妖怪們發現。（千尋過橋時我也嘗試了屏息，結果跟千尋一樣都失敗了...）

所以小藥丸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假裝適應的過程也很痛苦，最終還是要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

進入建築後，少年告訴千尋自己名叫白龍，並讓她去鍋爐房找鍋爐爺爺討一份工作。在這個世界裡，沒有工作是無法生存的。鍋爐爺爺起初並不想幫千尋，可後來千尋報出自己的工作介紹人是白龍，並幫助一個體力不支的小黑球搬運煤炭後，鍋爐爺爺又鬆了口，讓送飯的小玲帶千尋去找湯婆婆。

故事進展到這裡，我發現白龍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如果沒有白龍，千尋可能早就消失了。在成人世界裡，僅靠自己也許是不夠的，很多時候可能需要白龍這樣的引路人。工作則是成人世界最為重要的任務，離開父母后，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之前，大家不得不出賣勞動力以求生存。

在湯婆婆的辦公室，千尋死皮賴臉要求獲得一份工作，並敏銳地抓住了湯婆婆的軟肋——害怕寶寶哭鬧——而大聲喊出自己的訴求，最終如願得到了工作，只是名字被湯婆婆奪去，改為千。

看到改名這裡，我不禁想到，如果去一些外企工作，可能也會被要求起一個英文名字。

千尋被要求與小玲一起工作，小玲也很好心地把自己小號的工作服給了千尋。一天清晨，白龍帶著千尋去看了變成豬的父母，千尋也不負眾望說出了萬千吃貨害怕的經典臺詞，別吃太胖啊，否則會被殺掉的。之後，白龍歸還了千尋原來的衣服，幫她回憶了自己的本名，並與她一起分享了飯糰。

我本人其實很討厭統一的服裝，從小學的校服就討厭，但在成人世界，統一的衣服意味著大家是一個整體，如果過於特立獨行則可能會被群體拋棄，可是特立獨行也未必是錯的，還好千尋找回了她原本的衣物。注意，在此刻，千尋的目標還是幫父母恢復人身，然後一家人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她從心理上還是依賴父母的，她不想待在成人世界裡面。但之後，隨著劇情的發展，我認為千尋的目標發生了一些變化。

在一次清潔工作時，千尋出於好心放進了在屋外淋雨的無臉怪。然後她又和小玲一起打掃一個髒兮兮的浴池。清掃浴池需要藥浴的牌子，可櫃檯管理員並不同意。這時無臉怪出面，幫千尋拿到了牌子，之後無臉怪又偷偷拿了很多牌子要送給千尋，可是被千尋拒絕了。這時，一個巨髒無比的神靈來了，湯婆婆要求千尋為他服務。千尋很認真地幫他洗澡搞清潔，不惜自己滿身泥垢。當最後清理結束時大家才發現，原來這位神靈是河神。河神洗得很爽很開心，偷偷給了千尋一個丸子，千尋也因為幫湯婆婆賺錢而得到了表揚。

如果說在之前，千尋主要憑依白龍的幫助在成人世界生存，那麼自幫河神洗澡起，她開始探索適合自己的生存之道，從自己善良的本心出發去接納這個世界。至於無臉怪，我覺得他不怎麼可愛，他是所有人慾望的集合，一個慾望黑洞。

無臉怪用金子做誘餌吞掉了小青蛙，接著憑藉金子喚醒了整個浴場的工作人員，除了千尋。因為無臉怪的金子，妖怪們都瘋狂了。千尋醒來後，發現一條白龍被許多小紙片追殺，便設法救下了白龍，可沒料到有一片紙片悄悄貼在了她身上。白龍不顧自己的傷口，強行飛入了湯婆婆的屋子，而千尋覺得白龍就是白衣少年，為了防止他發生不測也急忙向湯婆婆房間趕去。在路上，千尋遇到了無臉怪，面對其他人為之瘋狂的金子，千尋選擇了拒絕。這惹惱了無臉怪，他一口氣吞下了兩個妖怪，然後開始大肆破壞。

也許你已經發現我選擇用無臉怪而不是無臉男來稱呼他，因為我覺得他就是一隻很可怕的由慾望編織而成的妖怪。最開始他幫助千尋時，影院裡有人笑了，我當時也覺得他不怎麼壞。但他後來給千尋很多藥浴的牌子時，我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了。慾望也許就是這樣的，一開始得到滿足時，大家很開心，但慢慢的，人們的胃口會越來越大，直到一不小心被慾望吞噬，將之前所得全數交還慾望本身。其實金子作為一般等價物，對絕大多數人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只可惜對千尋失效了。如果此時無臉怪給千尋的是治療白龍的藥物，那麼千尋是否會陷入慾望之中，就是一個未知數了。

千尋誤入了寶寶的房間，雖躲過了湯婆婆的搜查，但卻被寶寶抓住，要求陪他玩。寶寶還告訴千尋外面有很多細菌，所以不能出去。千尋用剛剛救白龍時手無意蹭到的血嚇退寶寶，跑到湯婆婆辦公室，發現白龍就要被推入深坑。這時，從紙片中冒出一位跟湯婆婆完全一樣的婆婆，她自稱錢婆婆，是湯婆婆的雙胞胎姐姐。她將湯婆婆的惡鳥變成小鳥，寶寶變成老鼠，而將三顆頭變成寶寶。她還告訴千尋，白龍作為湯婆婆的手下，偷走了她一枚很重要的印章。白龍突然奮力將紙片擊碎，錢婆婆的幻影也隨之破滅。

寶寶的形象其實很有趣，他受到湯婆婆的寵愛，但卻在謊言中成長。後來，他知道外面的真相後，義無反顧地作為一隻小老鼠跟隨千尋一起，踏上尋找錢婆婆的旅途。進入成人世界是沒得選的選擇，我不能總用細菌等藉口來欺騙自己。並且，成人世界也許沒我想象的那麼糟糕，湯婆婆的浴室只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我還可以看大海，還可以坐電車，還可以去錢婆婆的小屋作客。

一番輾轉，千尋和白龍又回到了鍋爐房，而白龍此時性命堪憂。千尋救他心切，便把河神丸子的一部分喂予他。白龍隨後咳出了印章和一條小蟲子，慌亂中，千尋踩死了小蟲子。為了徹底拯救白龍，千尋決定去找錢婆婆，將印章歸還，並代白龍向她道歉。這一行動得到了鍋爐爺爺和小玲的支持，鍋爐爺爺還取出了珍藏四十年的電車車票送給千尋。

此時，我認為千尋已經適應了成人世界，也已不再是那個只想著爸爸媽媽，一心想著要離開的小女孩了。她有了更多的牽絆，她想救白龍。也許湯婆婆與錢婆婆之間一直存在著什麼矛盾，但千尋決定以自己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她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意，同時也或多或少地影響著跟她有接觸的人，使他們聚集在自己周圍，成為自己的夥伴。

離開鍋爐房後，千尋被告知無臉怪想要見他，為了解救浴室，她獨自進入了無臉怪的房間。可無臉怪無論給她什麼她都不要，無臉怪非常痛苦，身體扭曲著好像要把自己吞掉。千尋此時把剩下的河神丸子扔入他的口中。無臉怪嘔吐起來，他很生氣，開始追千尋，似乎想把她吞掉。在追擊的過程中，無臉怪漸漸把之前吞下的物體吐出，也包括三個妖怪。最後，他又恢復成了最初那個人畜無害的樣子。

慾望在此時也產生了慾望，他一定要找到千尋想要的東西來誘惑她。可惜，一切對千尋都是無效的。最後，慾望險些被自己反噬，多虧了千尋相救才恢復本身。在成人世界裡，千尋一直沒有被慾望所困，還成功控制住了慾望，真的很酷。

之後，千尋、小鳥、小老鼠和無臉怪一起乘坐電車，前往錢婆婆家。在錢婆婆家，千尋代白龍道了歉，也知道了被踩死的小蟲子是白龍為了學魔法而吞服的，而湯婆婆利用這個小蟲子就可以控制白龍。她們一起吃飯和織衣物。此時，白龍也恢復了健康，他告訴湯婆婆無臉男的金子和身邊的那個寶寶都是假的，湯婆婆這才明白過來。之後，白龍化身龍形，去錢婆婆家接千尋等人回來，而無臉男則留在了錢婆婆那裡。

湯婆婆和錢婆婆，在電影中是一對除相貌外哪哪都對立的雙胞胎姐妹。我覺得其實她們就是一個人身體內完全相反的兩個人格。成人世界裡，每個人可能都活在矛盾之中，大家渴望湯婆婆的財富，同時也欣賞錢婆婆的悠然心境。千尋作為一名進入成人世界沒多久的孩子，成功調和了這個矛盾，使兩姐妹的關係更加緩和。再說白龍，他沒有千尋那麼幸運，也許是沒遇到合適的引路人，進入成人世界後，他誤入歧途，為了獲得魔法而做了一些錯事，但也沒有完全喪失良知，否則他又怎麼會幫助千尋呢？並且他也一定不會想到，那個需要他幫助的千尋最後拯救了他。

在回浴室的路上，千尋想起了小時候不小心墜河被白龍救起的往事，並說出那條河的名字琥珀川，而白龍也因此記起了自己的名字。最後，大家一起回到了浴室。

其實，關於名字我沒有太大的觸動，因為我一直沒記住白龍的本名。也許忘記名字就忘了曾經的自己只是一個咒語，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況且，忘了曾經的自己又如何，從現在開始，只要遵從內心善良的想法，著眼於當下，那麼過去的自己也似乎不是太重要。就像很多人在不知道白龍過去時，就已經深深喜歡上了這個角色。也許，專注自己當下要做的事情就好了，過去無所謂的。

在浴室，千尋成功識破了湯婆婆的一個小把戲，救出了爸爸媽媽。離別時，千尋與白龍約定要再見面，白龍還告誡千尋不要回頭。就這樣，千尋跟爸爸媽媽又一起回到了人類世界。

離開時爸爸媽媽還是不關心千尋，但千尋此時已經不那麼依靠他們了。雖說在隧道中千尋還是僅僅靠著媽媽，但此時的驅動應該不是最初的恐懼，而是彼此的親情。白龍不要回頭的告誡我覺得也不可怕，因為千尋經過這一番磨練，已經適應了成人世界，即使回頭，妖怪們應該也沒什麼辦法將她困住。可能，白龍只是不想讓千尋看到自己流淚吧。以及說句題外話，千尋在十隻豬裡找爸爸媽媽時，我莫名想到了唐伯虎點秋香中華太讓周星馳找鞏俐。

最後，我認為電影中有一個很精妙的細節對比。千尋在前往鍋爐房時，要走很長一段下坡樓梯，其實樓梯我覺得修得蠻好的，但千尋還是小心翼翼慢慢試探著前進，不料一不小心踩斷一節樓梯被慣性驅使著向下跑。而在電影的後半段，千尋為了去湯婆婆的房間而主動選擇了一根搖搖欲墜的管道，這條管道很脆弱，但千尋仍果斷選擇了它，即使在跑的過程中管道脫落搖晃，她還是成功到達了湯婆婆房間。樓梯上的千尋是她初入成人世界的樣子，她恐懼不安，甚至不知道腳應該放在哪裡，只能慌慌張張地奔跑，只求自己不要跌倒。站在管道上的千尋則完全適應了成人世界，她果斷堅定，有自己的目標，也有自己的計劃，她選擇自己的道路，而不被道路左右。

希望我也能儘快成長起來吧，即使面對黑暗也不害怕。

附：為什麼千尋與白龍之間的感情是愛情呢？我覺得就是共患難的好夥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