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線與結繩——評電影《你的名字》

日本動畫導演新海誠的《你的名字》現在已然是國內外公認的現象級電影，這部帶著鮮明個人色彩的集體作品無論是故事情節還是視覺傳達，都讓人感到非常驚豔。從情節和動畫來看，《你的名字》是由點線交織而成的一個整體，而從情感與價值觀來看，影片中的紅色結繩則是一個貫穿全片的象徵。全文將分為三個部分，逐一評析該片的情節、動畫、情感以及價值觀。 一、時空的點線 米蘭昆德拉的《笑忘書》中有言道：“所謂美，就是星光一閃的瞬間，兩個不同的時間跨越歲月的距離突然相遇。美是編年的廢除，是對時間的反抗。”時空的轉換是這部影片情節上最主要的內容。故事發生在日本飛驒市的鄉下小鎮系守町以及日本東京，發生在系守町鎮的災難是故事的主線，一開始觀眾的視角是以這兩個城市為點，以男主角立花瀧和女主角宮水三葉身體互相交換為連接的線來觀看的。 在前半部分，空間與時間的線給人的直觀感受是平行前進的，代表空間變化的畫面不斷切換，從樹林裡的神社到城市中的民樓，從熱鬧的祭典到繁華的都市，從男女主搭乘的電車到推行的單車，在這些對比中有個細節值得一談，在立花瀧的身體轉換為宮水三葉時，為了區別出二人，除了肢體、聲音以及女主髮型的變化外，作畫師還添加了一個細節，宮水三葉眼中的東京總比長期生活在東京的立花瀧更加繽紛，畫面色彩也愈加飽和。重回時空的轉換，隨著兩人的日漸相熟，剪去長髮的三葉在祭典中望著彗星下落，一個黑屏鏡頭切入過渡，一切都戛然而止。 在視聽語言中，彗星下落的過程是一個代表“距離”的視覺意象，而彗星的本身卻代表一瞬即逝的美麗。新海誠的許多作品都是在表現各種距離，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空間的距離，情感的距離……這些距離可以構建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從而實現影片與觀眾之間的零距離互動。 影片的後半部分，也是最為精彩絕倫的轉折，觀眾心中原本的時空點線被打亂重組，時間的節點變為三年前與三年後，而連接這兩個時間點的線，就是立花瀧發現真相後著手實施營救計劃的全過程，之後的故事敘述直到黃昏之時的相遇，便都是以瀧的主視角來呈現。 在整個故事主線以平行時空的交匯與分節繼續進行時，瀧走入御神體喝下三葉在儀式中製作的口嚼酒，隔著三年的光陰，他與三葉來到了同一個空間。但這其中有一個時間節點失落了，那便是彗星墜落的前一天，新海誠在敘事上又設立一個懸念，並在之後採用補敘的手法解開：三葉隻身一人去東京尋找瀧，並在時空錯開的遺憾中讓三葉向瀧拋出系在頭上的紅色結繩，在電車關閉的瞬間道出了她的名字，由此，他們的命運緊緊交錯。 可以說，整個故事就是由無數個點與無數條線編織成的巨大結繩，新海誠在情節上埋下一個又一個伏筆和懸念，然後在不經意間一一解開、照應，讓人拍案叫絕，而影片中種種編年的廢除和時間的反抗，也成為了整篇故事打動人心的最佳途徑。 二、動畫的點線 從動畫的美術設計和光源控制上看，繼新海誠2007年的電影《秒速五釐米》上映後，他的作品便被稱讚過“每一幀都美得能作壁紙”。 《你的名字》也不例外，擅長風景的新海誠這次在把長處發揮到極致之外，也把短板補了起來。人物的造型和恰到好處的對白餘韻使得整個故事和情感得到了昇華。 影片中的許多門開關的場景可以作為動畫的節點，新海誠解釋這些場景“是為了在有限的時間內塞進更多的內容，是表示到此為止的氣氛的單純表達。”但是這裡要說到的動畫的點線不僅指動畫拍攝的節點和推進，還直觀表現影片中間一段極具線條抽象美的動畫。 這段動畫出現在瀧走入御神體喝下口嚼酒後，是由之前繪製過《言葉之庭》海報的畫家四宮義俊製作的，瀧在滑倒後，便是一個“直接動畫”的手法代入洞穴上的彗星壁畫，直接跳過了電影媒介中原本必要的拍攝過程，由彗星的尾巴連結瀧手上的結繩，化為卵細胞，人形，然後再連結三葉母親的臍帶，並在剪斷臍帶的那一刻起，瀧在這段幻象中見證了三葉在彗星墜落前的一生，這段動畫非常具有藝術渲染力，而所有的情感也凝聚在這裡，作為一個上下呼應的鋪墊，逐漸顯露無遺。 在《你的名字》之前，新海誠繪製的人物形象都是較為扁平的，注重風景與氛圍的刻畫，與宮崎駿的系列動畫相比，新海誠的動畫就像鏡花水月般，美麗而虛幻，側重講訴少女與世界系的故事，而宮崎駿的動畫則像冬日暖陽，溫暖而質樸，賦予這個世界許多美好的意義，《你的名字》上映不久，就有影評人預測，新海誠將成為下一個宮崎駿，其實不然，他們二人的風格無論從故事還是畫風都是渾然不同的，但都深受觀眾喜愛，宮崎駿的動畫代表了一個時代，而新海誠則在未來被賦予眾多的期待。 三、紅色的結繩 情感上，新海誠依舊是一個浪漫主義者。在系守町的宮水神社裡，宮水婆婆一葉和宮水三葉在編織的結繩和機器原型都來自於江戶時代。日本人稱這種結繩為組紐，而在國內院線上映的電影字幕中則被翻譯為“產靈”。 臺詞中，宮水一葉說：“繫繩結叫做結，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也是結，時間的流逝也是結，全部都可以用同一個詞來表達。這既是神明的稱謂，也是神明的力量。我們所編的繩帶也是神明的神技與時間流逝的顯現。” 可以說，結就是控制時間流逝的關鍵，結就是讓男女主角互換身體的神明之力，結就是瀧和三葉之間的情感羈絆。 “聚攏、成形、捻繞、迴轉，時而返回，暫歇，再聯結。這就是組紐，這就是時間，這就是結。” 三葉與瀧之間的情感也無非如此，像正在編織的結繩一樣，聚攏、成形、捻繞、迴轉，時而返回，最後，再次聯結，這或許也是新海誠一個隱藏的鋪墊。少女與少男之間的愛戀一直是愛情電影中的主旋律，無論是影片中引用的《萬葉集》裡的“彼方為誰，無我有問，九月露溼，待君之前”作為隱喻的悲，還是結尾愛情時久不變的重逢帶來的美，都無一不帶有濃厚的東方特色，在日本的物哀文明中，悲與美是共存的。 影片的最後是一個巧妙的嵌套雙結尾，一個是在天橋上，兩人像《秒速五釐米》裡的結尾一樣遺憾錯過，另一個就是在臺階上，兩人同時回首相望。此時，不由得便想起《紅樓夢》中寶黛初見的場景： “黛玉一見，便大吃一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何等眼熟到如此！’ 寶玉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今日只作遠別重逢，未為不可？’” 在電影中，這種重逢的情節也算是一大經典的電影結尾學了，老套重複卻仍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立花瀧對著站在臺階上的三葉問道：“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你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