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的守望者》與《天氣之子》的比較分析——以愛之名,新海誠對個體話語權的爭奪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8-25 07:20:14 作者:赫淮Stus Language

屋外陽光暖烘烘的蒸烤著大地,偶有幾聲聒噪的蟬聲,路人們從他的窗外經過,行色匆匆。突然,他的房間裡傳出一聲悶響,原來是他向桌子重重地砸下一拳,杯子的水都灑了出來,而他全然不顧,嘴裡只念唸叨叨道:“乾脆他媽的再瘋狂點吧。”

——這是我看完電影之後臆想到的新海誠創作《天氣之子》時的場景

在電影開始的時候,在主人公剛到東京生活在狹小的出租屋裡時,對於環境的描寫,新海誠給出了兩次特別的鏡頭——壓在桶裝泡麵上的《麥田的守望者》,從情理層面考慮,獨身從家鄉離家出走的帆高連行李都沒帶多少,反而帶著這本書,不得不讓人覺得有些怪異,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從側面反應了這本書對於圭介,對於整個故事所具有的重要的隱喻意義。《麥田的守望者》中描寫了一個關於16歲的富裕中產階級子弟——霍爾頓·考爾菲爾德(Holden Caulfield)的故事。縱觀整部影片,我們可以看到霍爾頓和影片中的主人公圭介有著相當相似的經歷。

首先,他們都試圖擺脫自己原來的生活。《守望者》中的霍爾頓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存在,他厭惡爾虞我詐、渾濁不堪、道德淪喪、愛慕虛榮的學校,考試中只有英語獲得及格,並且多因次違反規定先後被幾所學校開除,他在生活中經常感受到極端的孤獨,於是他想離開這裡去往別的地方以尋找心靈的慰藉。《天氣之子》中的帆高和霍爾頓有著相似的經歷,雖然其中沒有明顯交代帆高從家裡出走的原因,只說到圭介是“追逐著一束光”而來的,但是來到東京之後,帆高談到他終於解放了之前的壓抑,從潛臺詞裡我們可以看出圭介之前是必然經受著痛苦的生活。其實在原本的小說中對帆高出走的原因有著明晰的說明——是因為父親家暴殺了父親而離家的,然而這個情節之後似乎因對角色定向太暴力而被電影去除。雖然從動因上看,霍爾頓的離開是主動的,是自己的選擇,帆高的離開是被迫的,是無奈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們選擇離開的原因都是因為他們從不同程度上感受到了對原有生活的絕望。

第二,他們都選擇隻身遊蕩於大都市,並都在這個過程中再次經歷了痛苦。霍爾頓離開潘西中學後選擇隻身遊蕩於紐約,為了擺脫孤獨,尋求理解,他頻繁出入於酒吧、戲院、電影院、公園、博物館等各種公共場所,打電話邀請可能邀請到的人,凡是他碰到的人,無論是出租車司機,還是廁所裡的陌生人,只要有機會,他就與他們交談,想請他們喝一杯,但不是遭到拒絕便是無法溝通。他出走後碰上的第一個人物是摩羅太太——一個同學的母親。儘管他在她面前大撒其謊,捉弄了她,但他們的交談多少還有一些令人愉快的成份。以後的交流卻一次比一次糟糕,一次又一次地加深著他的孤獨感,包括之後的女友薩麗和所謂的朋友卡爾·路斯2。在這部影片中,帆高來到東京,因沒有錢起初只能在狹小的房間裡過著入不敷出的生活,然而最後連這件房子都住不起了,只能在街上尋找住處,晚上因太困在垃圾桶旁邊睡著結果不久救被一個小混混踹走,(走之前還不忘幫人家收拾灑落的垃圾)。無奈之下他去了在船上偶然遇到的須賀圭介的事務所求助,被僱傭後才得以延續生活,其實這種看似幸福的生活和義務勞動沒有什麼區別(一個月三千日元相當於不到兩百的人民幣),甚至最後在被警察找上門後,圭介立刻開除了帆高,如果拋開光怪陸離的濾鏡只看現實的話,我們發現圭介其實就是壓榨童工和落井下石的代表。比較有意思的一個情節是,在圭介來見帆高並告訴他被開除的消息的車上,圭介專門交給帆高一頂鴨舌帽說是當作“離職費”,巧合的是,鴨舌帽在《麥田的守望者》中是以霍爾頓為代表的那類反叛傳統的青年人常用的配飾,看起來這似乎又是從另一個意義上而言的對這兩個人物形象相似性的暗示,其實在故事中這也是帆高這個人物發生根本轉折點的地方,後面會談到這點。

直到這裡為止,兩位少年的經歷都很相似——起初兩人都因各自的痛苦離開家鄉,之後在隻身前往大都市遊歷,希望找到自己夢想的烏托邦的過程中,又再次不幸地經歷了殘酷的現實。但是,相似性也就直到這裡為止,如果新海誠沿著《麥田的守望者》中霍爾頓的故事線索繼續寫下去,或許這部影片現在已經成為一個成功的反應社會黑暗現實的影片,也或許觀眾會在看完之後表示,確實,社會真黑暗,反映得好,然而也就到此而止。幸運的是,新海誠沒有這麼做。從現實意義角度考慮,也許他明白人們不可能認同世界上同時存在兩個偉大的塞林格或存在兩個典型的霍爾頓形象,文學典型人物是有先來後到的;從主觀層面考慮,也或許新海誠作為漫畫家的感性直覺希望他給世界帶來一絲溫情,使結局不那麼苛刻。就我這些年看過的新海誠的動漫的感覺而言,我覺得在新海誠的動漫裡,其劇情多少都偏理想化一些,他一直在探索少年少女內心微小的情感變化。在新海誠剛剛斬露鋒芒的時候,有人說新海誠是下一個宮崎駿, 但是他自己卻說:“我跟宮崎駿導演的年齡差別很大,所以價值觀也有很大差別。我是不可能做到像宮崎駿導演那樣的鼓舞人心的、很有動力、活力、很強勢的作品的;但是我相信,也有一些作品是隻有我才可以做出來的,比如說像《秒速5釐米》、《言葉之庭》,宮崎駿導演也是一定不會去創作的。被廣泛的大眾喜愛或者說接受,對於我個人來說,並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作為一個創作者,更重要的是做跟別人不一樣的作品。”(《時代週報》採訪)是的,正如新海誠所說,他和宮崎駿是不一樣的,或者說,甚至是完全相反的風格。宮崎駿的動畫一般都會從表現人類普遍情感的角度入手,用戰爭、冒險等宏大的敘事來探尋整個社會,整個世界內在的生存困境,或抨擊某個普遍的社會現象,而新海誠則是傾向於從普通人的生活入手,從日常瑣碎的細節切入來表達個體的情感起伏,來關注個人的喃喃自語。但是在我看來,新海誠所執意表達的這種個體的情緒並不同於一般的私人情緒,他在表現這種小個體的看似不值得一提的思緒的過程中,我們是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對於整個人類情感的探索和思考的,每個人似乎都能在感受他筆下人物的悲歡離合中而不經意間感覺到自己內心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到,每個人都多少會在作品中找到共情之處,因為說到底,再宏大的世界,最終不過也是由一個個鮮活的個體所組成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和宮崎駿看似不同,實際上也是殊途同歸。

同樣地,在這部影片中,面對霍爾頓這類人所面臨的生存困境,面對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人們所普遍提出的疑問,新海誠用這種夢幻而美好的方式給出了一份他自己所思考的頗具象徵意味的答案,這份答案表現在兩位主人公最後結局的不同之中。《麥田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霍爾頓在經歷了人生的中種種苦難之後,變得苦悶、仿徨、放縱、失意、變態,以至最後精神全面崩潰被送進一家精神病醫院裡,下場悲慘。然而,我們可以看到,《天氣之子》中的帆高,在經歷了和霍爾頓程度極為相似的悲慘經歷如被迫逃亡、被混混威脅、被圭介開除、陽菜消失然後被警察逮捕的悲慘經歷之後,卻做出了與霍爾頓不同的選擇,轉折點在於一個關鍵的劇情,那就是他被警察逮捕之後坐在警車上與警察的對話:當警察盤問帆高那個和他在一起的女孩為什麼不在了的時候,帆高如實說道,是因為女孩犧牲了自己,換取了天氣的明朗,所以她消失了,這時警察沉默了,一個警察對另一個警察說道:要不要對他進行精神鑑定。這裡的情節和霍爾頓的情節有著莫名的神似,因為接下來如果帆高任由警察逮捕,在調查的過程中他因為無法交代出女孩究竟去了哪裡,那麼他必定會被當成精神失常變成和霍爾頓一樣的下場——被關進精神病院,但是帆高的選擇扭轉了這一結局,他在警察審訊他之前立刻選擇了從警察局逃離。從警察局逃離的這一段情節,我覺得具有一種奇幻和非現實的色彩:首先是沒有人攔得住他,絆了一跤卻順利躲過了在門口拿著武器的警衛,然後遇到了騎著摩托車恰好路過的夏美,在夏美進入水坑無法前進的時候,帆高爬過鐵絲網,一路狂奔向那個神社所在地。(ky一下,在這裡夏美向帆高的背影喊道:跑啊!帆高!讓我莫名想起了:Run!Forrest!之後的場景也很像阿甘奔跑的場景,莫非是在致敬阿甘正傳……)在這段頗具奇幻色彩的劇情之後,是帆高到達神社與警察還有圭介的產生的一系列衝突。我看到圭介在這段的所作所為的時候首先是感到有點莫名的不好意思,因為首先是感覺到他的話太任性,行動太沖動了,絲毫不計後果,甚至有點為他害臊,後來我發覺,這其實是我們在現有的社會道德要求下普遍會產生的一種直觀感受,我們都從社會既定道德層面來看待問題,但新海誠卻從來都不是從這個角度來講問題的,他用這種近乎赤裸的語言直面帆高內心最真摯的想法:為了找到自己所愛的女孩,試圖用盡一切辦法突破重圍,有槍的時候舉著槍,沒槍的時候赤手空拳也要搏鬥,就算被許多人包圍也毫不膽怯,男孩做了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敢做的事,說出了讓我們都不屑的話,他的衝動使我們對他的評價只能是魯莽、無知和幼稚,但男孩做錯了嗎?新海誠說,沒有。

當所有人為天氣而憂愁時,知道晴女存在可能性的圭介說認為:如果犧牲一個晴女就可以改變這個世界,那麼也未嘗不可。我想圭介在這裡代表的可能是絕大多數當事人的看法,這種做法類似於古代的“獻祭”,抑或西方的燒死“巫女”以祈求剩餘人的安全的行為。而帆高的選擇是拒絕,僅僅因為陽菜是他喜歡的女孩,所以他想讓她回來,即使這會讓東京從此無法放晴,劇中我們所看到帆高的態度是:“無所謂”。這從道德層面來看,簡直是不可理喻的,他為了一己之私,竟然試圖將整個國家置於危險的境地,何況還說出無所謂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是不是太自私了?我想,新海誠在這裡探討的其實是個體的話語權力和國家的宏大敘事之間的矛盾的問題。在以往,個人的話語權力往往淹沒在更為宏觀的事物裡,因為在大是大非面前,個人的意見是無足輕重的,與集體意見不同的個體意見甚至會被打成離經叛道,經受非人的磨難。主題曲《 愛にできることはまだあるかい 》中這樣寫到個人話語在集體主義面前被壓迫至窒息而絕望的悲哭:“兩手空空降生於世的我 / 在永恆的縫隙間苦苦掙扎 / 我在唯有不抱希望的人 與足夠智慧的人 / 才是勝者的時代裡苟延殘喘著 / 無論統治者還是神 都有些事不關己的樣子 / 但其實他們心中應該很明白 / 勇氣、希望、牽絆這些魔法 / 毫無用處 所以大人們都避而不看 ”。針對這個尖銳的矛盾,新海誠告訴我們:即使在世界生死存亡這樣的選擇面前,如果你認為你是對的,那麼個人的意見當然是可以存在的,他還告訴我們,渺小個體的意見不僅可以存在,更可以實現,個體意見不是軟而無力的,如果你真正地堅守、為其負責並且將其付諸行動的話,新海誠為個體在集體主義話語下的生存提供了希望和庇護所。在此基礎上,他更告訴我們,我們如今或未來的道路都是由自己過去或現在的選擇所開拓的,道路由自己選擇,根本上是不用理會除自己以外的任何因素的,其實願意理會其他因素與否也完全是自己的選擇,而這些所有的原則都是建立在個體話語權力可以存在的基礎之上的,當然,更加需要外延的是,如果你想要真正獲得什麼,那麼你必須對自己的選擇負責,這種責任意識是十分重要的,否則就很容易陷入某種狹隘而不堪的自我膨脹。在面臨霍爾頓的困境時,也是如此,新海誠認為人們不必像霍爾頓那樣努力在集體中尋找自己的精神寄託,你可以選擇立刻逃離押守你的監獄,然後尋找自己的方向,即使它過於瘋狂以至於別人認為你是一個瘋子,但無論到哪裡,都會有人在那裡等你,我覺得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比起霍爾頓,同樣經歷人間苦難的帆高從來沒有失去過愛的力量,他比霍更為堅強、溫柔和勇敢,因而他得結局比霍也好得多。或許新海誠通過這部影片真正想說的,便在於此。

為何個體性在國家的宏大敘事面前有存在的必要,歷史已經告訴我們了。萊辛在《社會變革實驗室》一文中說:“回望過去,我不再看到那些巨大的集體、國家、運動、體系、信念、信仰,只看到個體,我年輕時會看重這些個體,但並不以為他們能改變任何事情。回望過去,我看到個體可以施予多麼大的影響,即便是不見經傳、深居簡出的個體。正是個體改變了社會,個體孕育了思想,個體奮起反抗大眾意志,並改變了它。在封閉社會如是,在開放社會亦如是,當然在封閉的社會傷亡率會更高。我所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教導我尊重個體,尊重那個耕耘和存續自己的思考方式、起身反抗集體思維和集體壓力的人,或者那個給予群體必要的安慰、私下存續個體思維和發展的人。”個體永遠是推動社會發展的主動力,無論他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社會是由鮮活的個體組成的,生活也是,我們必須認識到個體的意見有必須存在的意義,個體意見也有巨大的力量,然而人們總是在無意識中服從集體和權威,因為這種對權威的服從,不是某種特定場景下的產物,而是普遍的人類行為中的一部分,即使是在今天這樣一個眾聲喧譁的時代,我們也難免於此。在今天,每個人看似都有表達自己聲音的權利,但是每個人又都像患了失語症,因為“人群中只有少數人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大多數人只是權威的盲從者”,個體的意見往往無足輕重,個體的價值也往往無法得到真正的尊重,大家議論紛紛,最終還是成為權力的犧牲品,雖然深感不公,但卻無能為力,只能自怨自艾。我的一位老師曾為此現象命名為:“多語型失語症”。(感覺說遠了……)

總而言之,我想新海誠是為這種個體性話語的窘境的出路提供了他的思考,這種思考以《天氣之子》的形式呈現出來是美好、夢幻又充滿象徵意義的。宮崎駿真實,關注社會現實,新海誠細膩,著筆日常人生,後者雖然瑣碎,卻更溫柔。

參考:

羅世平.《麥田裡的守望者》中的反正統文化語言[J].外國文學評論,1994(01):50-56.

施鹹榮:《麥田裡的守望者》中譯本前言, 灕江出版社, 1983年7月出版。

時代週報採訪 https://cul.qq.com/a/20130814/007884.htm

丁萌.社會的“強倫理”與“世界”的“弱倫理”

主題曲中,“即便如此 那一天的你至今依舊 / 存在於我所有正義的正中心”便是帆高的傳達的心聲,這裡的“你”可以是喜歡的女孩子,也可以是自己認為正確的東西,抑或說“信仰”。

動畫信息

天氣之子
中文名:天氣之子
原 名:天気の子
又 名:Weathering With You / Weather Child / Weather's Child / Child of Weather
首 播:2019-11-01(中國大陸) / 2019-07-19(日本)
IMDb:tt9426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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