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主題與現代視角參差的違和感

  據說《輝夜姬物語》本來是預計與《起風了》同時上映的，老實說，當看過《起風了》以後，我開始對《輝夜姬物語》充滿期待，因為《起風了》無疑是一部佳作。
  不過12月以後我第一次搜索到在B站的資源後mark了一下準備第二天看，結果第二天資源被刪了。。。這讓我更加期待了，於是我花了一個晚上把6個g的720p拖了下來。
  老實說，我後悔了。
  片子開頭的一部分看起來不錯，而且作畫水準，至少從畫面上來看無可挑剔。但是隨著劇情緩緩推進，我感覺到了一種不適；用日本人的慣用說法，就是“違和感”。老實說，想要以現實主義敘事手法表現一個神話故事，特別是東方風格的神話故事恐怕是一件很有難度的工作，要做好就是難上加難了：這需要對神話故事“刻意”忽略的的細節進行大量的補全，敘事上也要經過千斟萬酌，稍有不慎就可能破壞神話故事原有的，“神祕和朦朧的”美感。我不認為這部影片在這方面做得很好；事實上我認為它做得比較失敗：總覺得像是在神話故事中看到了某種“意識流”，真是非常的“違和”。另一方面，如果用比較傳統的方式來講述這個故事，電影也許只需要不到90分鐘甚至更短。
  影片開頭不久有一個各色印花布料（看起來是布料但事實上是衣裳？）從竹子中湧出，飄散於天空的場景，當時我就想到了中國在很久以前的年代所製作的那些美術片。這部動畫電影從定義上來說或者從實際上——不論是故事的取材，還是畫面的表現風格上，都與那個時代中國的美術片有不少相似之處；但是要做進一步的比較，兩者卻在敘事風格上幾乎完全沒有共同點。神話故事無論在哪種文化中，都有一些相似之處，譬如說，以象徵意義概括現實意義，以及通常表現為“浪漫主義的”，乃至於用來記述神話故事的文體都具有一些非常“形式化”，乃至“儀式化”的特徵；而各地的古典文學往往首先都會受到其神話傳統的影響，因而各自在形式上具有明顯的相似性，典型的如荷馬史詩；這種相似性同時也傳承到了表演藝術中，最初而言，就是戲劇。傳統戲劇的表演與現在電視劇和電影中力圖還原真實的表演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因為在十分侷限的舞臺條件下，表演者只能將最重要，最具有抽象普遍性的東西表現出來，這與神話中象徵化，形式化乃至儀式化的表述正是一脈相承的。當電影與電視剛出現時，也經歷了從戲劇表演向追求現實感的表演的演化過程，比如說很多早期好萊塢電影都有百老匯話劇和歌舞劇的影子——他們中有的現在已經被當成是“另一種風格的電影”而發展了。如果說動畫，或者說美術片對神話的表現有什麼特別契合的地方，那無疑在於美術片本身就是“非現實”的：只要有畫面表現力在，作者就可以表現出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正如那些神話裡的情節。與科幻電影中的高科技電腦特效不同，美術片對於幻想的畫面表現注重的不是真實感，而是美感，並且更加偏向於“形式上”的美感，只要觀眾能夠理解；更高的追求則無非是讓觀眾能夠感受到作者的感情，甚至於作為原作的神話中所可能蘊含的“某種”意味。
  就我個人的感覺而言，中國在那個時期的美術片非常恰當地抓住了神話故事（童話故事也類似）在形式上的特徵，並且用美術片的表現方式體現出了中國古代神話故事的敘事，比如說富於幻想而不注重邏輯這樣的特點（正因為如此，它們大都是忽略細節的，因而相應的相比與劇情來說片長也都比較短）。與之類似，這部影片在很多畫面的處理上也做得很好，體現出了一種“夢幻”的感覺；但是這種風格卻並沒有被作為主旋律，反倒更像是點綴和裝飾，而很顯然的，這部影片的主要敘事風格是現實主義的：對於情節的描寫非常詳細，對於人物內心的刻畫也很細緻：兩次夢境的表現雖然看起來充滿了富於幻想的浪漫主義氣息，但事實上卻是在描寫人物非常具有“真實感”的複雜情感；到了最後將要離別的前後，影片對於主人公那種反覆的，充滿矛盾的心理狀態在行為和語言上的不斷強調甚至讓我感到厭煩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想到了《亂世佳人》裡的斯嘉麗）。
    順便講一講《風來了》（因為沒有在那裡發影評），事實上我很驚訝是《輝夜姬物語》而不是《風來了》更多的受到好評甚至於拿到獎項。說實話《風來了》確實與宮崎駿以往的作品有很大不同，不管是從取材還是敘事，但是它確實是用一個恰當的現實主義手法講述了一個恰當的（雖然是經過大量修飾而偏離事實的）故事；我最感到驚訝的一點是，宮崎駿本人的作品中從來沒有這樣敘事的前例，但是他做的很好；事實上，當我看完之後得知這部影片事實上有原作時，馬上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能不得不去疑惑作者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麼，而又在刻意迴避些什麼——這部影片確實在迴避些什麼，也許是對戰爭的具體表現，又也許是對它描述下的主人公人格上的種種缺陷，包括結尾處他的愛人隨風飄去的鏡頭所一筆帶過的含義——它們很顯然是被刻意忽略，或者說“淡化”的：也許作者覺得很尷尬，又或者這根本不是他想表達的方面。如果有人因為這些因素而大大降低了對這部影片的評價，我覺得完全能夠理解。但是這部影片細膩的表現確實值得讚賞，我印象深刻的是二郎的老師指責他自私的那一段，前後的表現堪稱精髓，是對人物性格和情感的複雜性的刻畫的範例（再次想到《亂世佳人》）；而與《輝夜姬》相比，《起風了》在敘事中蘊含的情感表達則沒有那麼多反覆強調。之前看一篇影評說宮崎駿會選擇《豐饒之海》而高畑勳會選擇川端康成的作品，這段話前半段大概不太恰當，不過卻是《起風了》讓我想到川端康成對於人生“清淡”甚至於“冷淡”的描寫（而川端康成是我最喜愛的作家之一）。對於想法單純的人來說，或許二郎確實像個“自私的混蛋”，不過在現實中也許不過如此：作為一個追夢者，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缺憾，但是沒辦法也只能這樣了。這個故事裡的缺憾，也是它的美感的來源，至少我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