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予我以力量，以飛向我的夢想

《俯瞰風景》的主題是漂浮和飛行。但是作者並沒有在一開始就明確地提出這個主題，卻以一個很巧妙的方式來把我們帶入這個主題。作為讀者的我們，一開始看到的，是自殺。從巫條大樓樓頂直接跳下來的，少女們的自殺。

在動畫開頭部分就有這麼一幅“如同被折斷的百合花”一般的畫面，少女們毫無徵兆的從高處墜落，結束了年輕的生命。如花一般的美好生命的隕落。

然而，巫條大樓上少女們的自殺，卻有著與眾不同的地方。

橙子說的明白：
[如果說對於世間沒有任何留戀的話，那甚至沒有必要讓世人知道自己的死。
沒有留下遺書，就等於不發表任何意見，乾脆地消失。
然而相反的，她們卻是自絕於人前。]

這個的主要意思就是說，當一個人真正想要自殺，是對這個世界失望，並不想要繼續存在。因此才會選擇放棄生命。想要自殺的人，寧願乾脆地自己消失，因此是不會選擇像跳樓自殺這種引人矚目的方式自殺的。

所以反過來說，跳樓自殺的人，大多都是為了把自己的死展示於人前，以宣告什麼東西，或者證明什麼東西。採用跳樓這種方式來引起他人的注意，就說明這個人對世界有想說的話，例如抱怨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平對待。（仔細想想，似乎的確是這個道理。）

因此，“跳樓自殺本身就不是完全的自殺”，而是某種以生命為代價而做出的對世界的宣告。所以跳樓自殺的人一定會對世人留下什麼話，一定會以各種形式留下遺言，因為跳樓的目的，就是為了使這個遺言增加重量。

所以採用跳樓的方式自殺卻沒有留下任何遺言，這本身就是矛盾的。

因此，橙子很明白地說，這根本不是什麼自殺，而是“事故”。



除此之外，巫條大樓發生的事件古怪的另一點是，時間的扭曲。

“只要還存有觀測者，所有物體就沒有突然消失的道理。只會向著虛無漸漸淡薄下去。就像把火熄滅， 煙也不會突然消失一樣。”
——這恰好和我們平常很經常看見的那句“只要還有人記著，那麼那個人就算死了，也依舊活在他人的記憶裡。”的中心主題如出一撤。

這部分我的理解是，因為巫條大樓的時間有些扭曲，所以這些少女們其實已經死亡，而大樓上漂浮著的幽靈是她們死後的回憶，而她們生前的記錄，即她們跳下去的情景，卻被刻意地放慢了，才導致了“生前的記錄還沒有追上她們本來的時間。”


除去以上兩個，關於跳樓自殺的第三個哲理點是，俯瞰帶來的視覺衝擊。

[從俯瞰的視界帶來的感覺。那就是……遙遠。]
[從高處俯視的風景相當壯觀，就連平淡無奇的景色也會覺得非常美麗。可是，過於廣闊的視界，卻會變成與世界間的隔閡。比其自身所感受的狹隘的世界，我們本該認同眼前看到的廣闊風景才是“自己存在的世界”，但是，卻怎麼也沒辦法得到自己身處在這廣大世界的實感。因此，以知識為依據的理性，和以經驗為依據的實感，會產生摩擦。終有一方會被消磨殆盡，意識開始產生混亂。]
[所謂視界並非眼所看到的景象，而是腦所理解的映像。我們的視界受到自身常識的保護。人不能脫離自己的牢籠而生存。]

即使知道這個世界廣闊無比，我們一直生存的世界，卻是十分狹小，我們每日所見的所做的，都只在自己的生活圈裡。這就是橙子所說的 “人生存的牢籠。”然而，在俯瞰的視界所感受到的，雖然有將廣闊風景一覽無餘的驚喜之感，可是，我們平常生存的環境，在這種視界之中完全變了樣子，讓人產生了一種距離感，使人一下子不能接受自己生存的世界其實是這副模樣的現實。人會開始困惑：我到底存在於何處？

我個人所理解的引申含義是，人不能太過於經常地站在高處，以一種俯視一切的態度來看著自己的生活。因為這種脫離塵世一般的態度，會讓人產生困惑，覺得自己的存在不過是如此渺小，因而每天做的事情，投入的熱情，都失去了意義。“生命不過是短暫的一瞬，既然如此，那麼我那麼努力地活著做什麼呢？反正我也不能在這個世上留下什麼永恆不滅的痕跡；在百年之後，所有屬於我的一切都將消失。”

這種想法，雖然不能否定它，但是在我們的生活中是不可取的。

畢淑敏在《心靈密碼》中把這種看世界的角度，叫做“星雲之眼”。畢老師說的話遠比我的解釋要好的多，這裡就直接摘錄一段。

“這隻眼振振有詞，在邏輯上幾乎是無懈可擊的。你若真要遵循了這隻眼的視角，會從根本上是生命枯萎凋落。……你不要小看了這看似遙遠而又神祕的星雲之眼，如果你長期用這隻眼注視世界，就會不由自主地灰心喪志。持久地沉浸其中，還有可能放棄生命。當我們從生活中抽離，成為袖手旁觀的旁觀者之時，所有世俗的歡快和目標，就變得輕如鴻毛。”

她說的，是不是和橙子所說的“如果俯瞰太久，就會產生意識的混亂，最終結束自己的生命”很相似？

所以，我認為這裡奈須蘑菇想要表達的，其實是，我們不能一直保持著這種想法生活。就如同畢老師說的：

“閉闔星雲之眼吧。因為那不是你的位置，那是神的位置。摒棄那高處不勝寒的孤寂，回到充滿生機又複雜多變的人間吧。”

“珍惜我們明察秋毫的雙眼，可以仰視星空，卻不要讓自己輕飄飄地飛起來，到達星雲的高度。那裡，據說很冷，很黑，很荒涼。”

這句話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麼作者要像我們描述這種俯瞰視覺的危險性。因為這與後面想要表達的巫條霧繪的【漂浮】有的直接的聯繫。這句話真的跟俯瞰風景後面的劇情很合！


【漂浮與飛行 蝴蝶與蜻蜓】
講完上面三個關於跳樓自殺的主要點，終於，本章的主題出現了。它和前面這三個算是小的哲理點實則有著很大的關聯，這也是為什麼作者在前半部分花了大量的篇幅去解釋這三個點的原因。

這章的主題就是“漂浮與飛行”的區別。更具體一點地來講，就是在這個故事中，巫條霧繪是漂浮著的，而黑桐幹也（眼鏡你真是太萌了 TAT）是在飛行著的。漂浮著的巫條霧繪想要擺脫這種“很黑，很冷，很荒涼”的處境，羨慕著一直在努力飛行著的黑桐幹也，所以才會把他的意識給抓去。（這就是故事開頭那個蝴蝶和蜻蜓的故事。）

首先要說的是，“飛行”和“漂浮”這兩個詞在這個故事中的定義。這是由橙子非常明確地直接說出來的。

[逃走有兩種：漫無目的的逃走和有目的的逃走
一般將前者稱為漂浮 後者稱為飛行]

所以，我們很明確地知道，漂浮是漫無目的的逃走，而飛行是有目的的逃走。

那麼，這裡的逃走指的是逃離什麼呢？

解釋有很多，但我所理解的是，是從“作為人的罪孽”逃走，因為橙子在後面緊接著又說了：[我們不應根據揹負的罪孽來選擇道路，而應在選擇的道路上揹負自己的罪孽]

這裡罪孽的定義應該是很廣的，大家各有各的理解，也許是我們生活中遇到的各種不順心，不如意，抑或是不自由，每個人都曾有過“好想從現在的處境裡逃開”的想法吧？我覺得這裡指的應該就是這個。這裡的罪孽，相近於前面所說的（人生活的）“牢籠”的含義。

巫條霧繪的罪孽，或者說她的牢籠，是什麼呢？顯而易見。她得了病，臥床十年沒有出過醫院，她所擁有的，只有那一窗的風景。她的牢籠是最典型的牢籠，因此，每天唯一的活動就是望著窗外的風景的她，自然而然地，也像現實中的我們一樣，想要脫離自己所處的“牢籠”。

然而她逃離的方式卻不是飛行，而是漂浮。

這也很明顯地在故事裡體現出來了，因為她漂在巫條大樓上。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就說她的逃離是漂浮？

沒錯，因為她的逃離是沒有目的的。正如她自己說的：

[日復一日，我都只能望著外面
日復一日，我都只能透過窗戶凝望這景色
因為這景色不會消失啊
我所擁有的，只有這麼點東西了]

她所擁有的，只有滿窗的景色而已。這句話裡的暗示就是，她沒有想要追逐的夢想，她沒有想要完成的事情，這些她早就不再擁有了。所以，就算是想要逃離，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只能這麼漂浮著。

說到這裡，再注意看看她說的前一句，“因為只有這景色不會消失啊”，是何等悲傷！巫條霧繪曾經擁有每個正常少女都擁有的生活，美好的家庭，學業，生活，那時候的她又何嘗沒有夢想，沒有追求，沒有對生活的熱情呢？然而現在，她卻說，只有這窗外的景色是不會消失的東西，這句話其實在暗示什麼？

年少時的夢想，對生活的熱情，也許都會在各種挫折之中被慢慢消磨殆盡，最後“消失”了。


之後霧繪和橙子說起學術問題，得出的主要的結論就是，那個漂浮在空中的巫條霧繪，其實已經不是坐在病床上的巫條霧繪了，有人給了她第二個容器。（荒耶大叔您還真是……）但是關於為什麼這兩個霧繪不是同一個人的問題，霧繪是這樣解釋的：

[天空中的我已經離我而去了。
因為她對牢籠中的我感到絕望。]

天空中那個擁有廣大世界，擁有自由的巫條霧繪，離開了被囚禁在病房裡的巫條霧繪，因為前者對後者感到失望。

理想中的那個自己已經離自己而去了，因為理想不滿於被在現實中被處處禁錮的自己，對處在這種禁錮中的自己感到無比失望。

——這說的其實就是我們放棄夢想的原因，不是嗎？



巫條霧繪本人的分析暫且先到這裡，接下來我們來說說她抓走少女們和眼鏡同學的目的何在。

關於讓少女們從樓頂跳下這回事的動機，巫條霧繪自己說的很明確：

[她們在我的周圍飛翔著
我本以為能和她們成為朋友
可是 她們卻沒有注意到我
所以 如果我對她們打招呼如果我讓她們意識到
我以為她們會注意到我
對她們說“我在這裡 我就在這裡”
僅僅是這樣而已]

霧繪說她很孤獨。她一個人寂寞地漂浮著，非常孤獨。

那些生活鮮妍亮麗的少女們經過巫條大樓，她們的靈魂是在“飛翔”著的，漂浮著的霧繪想要和她們說話，可是她們去看不見她，——為什麼？

因為這些少女們是認真地活在俗世之中的，而霧繪，卻長時間地處在俯視的狀態之中。兩方站著的角度，就完全不一樣。

現在我們再來看看畢淑敏老師之前說的那句話：“珍惜我們明察秋毫的雙眼，可以仰視星空，卻不要讓自己輕飄飄地飛起來，到達星雲的高度。那裡，據說很冷，很黑，很荒涼。”

霧繪感受到的孤獨，根據這句話，就能夠理解了。

橙子接下來又問霧繪，說那麼為什麼要抓走眼鏡同學？也是因為一樣的原因嗎？

霧繪很明確地說，不，不是。我抓走他，是因為我非常羨慕他。

這個意思很明確，霧繪在跟式第一次交鋒的時候也非常清楚地說了：

[他總是懷抱著夢想，總是那麼的率直。
所以只要他有意，就能飛往任何地方。
我想讓他帶我離開。]

她想要讓他帶著自己離開。

眼鏡同學實在是個非常有愛的人（我可以說，他在空境整個故事中，基本上算是唯一一個“完美”的主人公，雖然他以一種平凡的方式完美著）

那麼，既然霧繪這麼說了，那麼我們就來對比一下，看看她羨慕眼鏡同學，到底羨慕在哪裡。

她第一次見到眼鏡同學是因為他來看望昏迷中的式。（從這一點上來說，想追眼鏡同學的霧繪真是一開始就輸了= =，人家心裡早有人了> <）

這時候眼鏡同學也面對了類似“牢籠”的情況，為什麼？因為他所喜歡的人，根據醫生說，基本上能醒過來的機率很小，就算醒過來，也可能要睡上個幾十年。

面對這種不如意的情況，眼鏡同學怎麼反應的？眼鏡同學積極地想，我相信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就一直在這裡等著她。並且他堅持每個星期都去給式送花！

很明顯，眼鏡同學有霧繪沒有的東西。那是什麼？

就是希望。

眼鏡同學內心的夢想，希望，信念這種種東西，不會因為生活的挫折而輕易地消失。

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雖然空境裡面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超能力的主角，但是其實他擁有的是無比強大的力量，也是我們需要的力量——夢想的力量，希望的力量，信念的力量。

在這個事件結束之後，式問幹也自殺是不是正確的。

我們有愛的幹也同學是這樣回答的：“嗯。該怎麼說呢。比如說，我染上嚴重的致癌病毒，只要我活著，全東京的市民都會死光，如果我死了，大家就都能得救的話，我大概會選擇自殺吧。”

然後式說：“這算什麼比喻啊，這種不現實的事根本不能當做例子。”

幹也說：“無所謂啦。但是，我想那是因為我很軟弱，因為我沒有膽量和全東京的市民為敵活下去，所以我會自殺。因為這樣比較輕鬆對吧。一時的勇氣和永遠的勇氣，那個比較難，一目瞭然吧。雖然有點極端，不過我覺得選擇也是比較幼稚的事情，可能當事人也有無論如何都想逃避的時候吧，這點我無法否定，也無法反駁，因為我也是弱小的人類。”

式說，“不，你不一樣。”

式是什麼意思，就是說其實你是個內心無比強大的人，除了那種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你在生活中都一直擁有著勇氣，一直支撐著自己在飛行啊！

咳咳，讓我們回到霧繪身上來。

在和橙子說過話之後，霧繪還是選擇到了樓頂，跳下去死了。

橙子在走之前告訴她關於漂浮和飛行的話，還有關於揹負著罪孽走下去的話，意思就是在鼓勵她重拾希望振作起來，努力地繼續飛行下去。

可是為什麼霧繪還是要自殺呢？

霧繪在死之前的自白如下：

[因為我無法飛行只是單純地漂浮著而已。
因為我很軟弱，無法像她說的那樣去做
所以我無法戰勝這誘惑]
[那個時候，心臟瞬間被貫穿感受的到的生命閃光
是壓倒性的死亡洪流和生命鼓動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沒想到還留有這麼單純而重要的東西 ]



她沒有足夠的勇氣努力地“飛行”下去。所以，她沒有辦法戰勝死亡的誘惑。因為在她與式的第二次交鋒中，那一瞬間被式的刀直接刺穿，她所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實感。

她本以為自己擁有的只有窗外的風景，此外一無所有，卻沒想到自己還留著這麼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就是活著這件事情本身！她還擁有著生存的實感！

式一瞬間貫穿她的身體，那一刻她感受到了生命本能地對死亡產生的懼怕，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是活著的，自己還擁有自己的生命。

所以，既然沒有勇氣重拾希望繼續走下去，那麼，就讓她再好好感受一次活著的實感吧。

[如針如劍 如雷一般貫穿我身體的死
所以我想儘可能地接近它]

[我的最後一刻果然還是從俯瞰的狀態墜落而死最好]

她的最後一刻，從俯瞰的狀態墜落而死。

霧繪，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實實在在地飛翔了。

這次你的逃走不再毫無意義，你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追求的方向——生命的實感。

所以霧繪的自殺，雖然採用的是跳樓的方式，但卻和前面所說的刻意引人注目的跳樓自殺不同，是一種“完全的自殺”啊。

【蝴蝶和蜻蜓】

眼鏡同學在醒來後跟式說他做了一個夢，蝴蝶和蜻蜓的夢。原著裡關於這個夢是這樣描述的：
[…
…映像是蜻蜓。忙碌地飛著。
一隻蝴蝶緊隨在後，但是翅膀的速度並沒有因此而慢下來。蝴蝶漸漸跟不上了，在即將從視界消失的那一瞬間，無力地落了下去。
划著弧線向下落去。
如昂首的蛇般墜落的軌跡，竟極似被折斷的百合。
那個身姿，充滿了悲哀。
讓人不禁想著即使不能走在一起，至少也要稍稍在旁陪伴。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雙腳沒有踏在實地上的自己，連停下來的自由也沒有。]

而動畫中是這樣描述的：


[蜻蜓在忙碌地飛行著，

然後，飛來了一隻蝴蝶。
雖然它拼命振翅想要跟上蜻蜓，
但終究沒能做到。
結果就耗盡力氣，墜落到地面了。
如果像漂浮一般振翅的話，會不會飛的更遠一些呢？
可是 明白如何飛行的蝴蝶無法忍受漂浮著的自己的微不足道 所以它選擇了飛行放棄了漂浮]


這裡蝴蝶和蜻蜓的比喻，關於蝴蝶無法忍受自己的微不足道，最終努力地嘗試飛行，卻墜落地面…蝴蝶的精神很令我感動。

最後的話題，回到自殺。

我們都懷著自己的希望和理想在努力飛行著。可是飛著飛著，有時會突然失去力氣。因為我們的內心不夠強大，信念不夠堅定。於是，我們就好像那隻失去了力氣的蝴蝶，拼命地扇動翅膀，卻還是趕不上蜻蜓。所以有些人任由自己墜落到地面。沉入水中。放棄了自己的生命。這就是，之前一直在說的，對世界徹底失去希望的 “完全性的自殺”的最常見的動機。

就像橙子在故事的結尾和鮮花說的那樣，

[自殺沒有理由只不過是 今天沒能飛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