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同的立場看“反戰”的故事

本文首發於《環球銀幕》

“這不是一開始就做好覺悟的事嗎？不是說要戰鬥到最後一個人嗎……明明我還有左手和雙腳……我一直認為合理的東西，我一直為之忍耐的理由都飛走了……所以，我們得在暴力中屈服的嗎？”當日本天皇的投降詔書放送完畢，已經家破人亡，熱愛繪畫右手卻在爆炸中殘缺的小鈴終於掩飾不住悲屈，宣洩出這番話語，嚎啕大哭。這是登頂今年日本電影旬報十佳榜首的動畫電影《在這世界的角落》中接近尾聲的一幕，透露著非常微妙的情感和立場。平凡樸實的日常化表述，如詩如畫般細膩感傷的情感傳達，其指向的“反戰”究竟包裹著怎樣的態度，因為這一幕而顯得曖昧、模糊，尤其容易讓被侵略國的觀眾敏感、警惕。

故事沿著女孩小鈴的成長曆程按照時間點徐徐鋪陳，一個愛畫畫愛空想發夢的莽撞少女，從廣島嫁到鄰近的軍港吳市陌生的家庭，新婚生活儘管貧窮匱乏，卻在善良家人的相互扶持中尋找到柴米油鹽的樂趣。然而，平凡人的命運終究逃不過大時代浪潮的沖蝕，戰爭的蔓延讓這個平靜溫馨的家庭一點點分崩離析，小鈴也從一個懵懂純真的少女，飽受摧殘，身心支離破碎。

日常寫實的點滴，溫暖的人情關係，豁達向上的人生態度，淡雅恬靜的畫風，憂傷婉約的歌曲，這一切所組成的影像故事彌散出的悲傷漸漸攫取人心。除了殘酷戰爭映襯下普通人的無奈命運，這個故事最動人之處在於片名所表達的主題，在這滾滾紅塵中，在這茫茫人海里，“感謝你，在這個世界的角落裡找到我。”這是小鈴和周作這對平凡夫妻的告白，是艱難人生中繼續前行的動力。

《在這世界的角落》是一部優秀的作品，然而，我們不得不以審慎的態度視之。本片在日本國內備受好評折射出當下日本社會集體意識中某種懷舊的傾向，但是，也有人避談其敏感之處，甚至有犀利的批評言論。著名導演荒井晴彥就撰文抨擊，“《在這世界的角落》還是沒變的戰爭=被害的電影，這樣是不對的，平民對戰爭就沒有責任嗎？有田中裕子因為戰爭失去一隻手痛斥天皇戰爭責任的電影，有描寫戰爭時期下日常生活的電影，也有描寫加害別人的電影，難道已經忘了嗎，現在的觀眾太差了。”

電影，作為大眾文化最重要的媒介之一，因其影像的複製功能，越來越被認可為歷史的紀錄載體，因其影像的建構屬性，也同樣起到了重塑歷史記憶的作用。新世紀以來，日本大製片公司解體，泡沫經濟破滅後社會持續低迷，這些影響反映在“二戰”題材影片中，則集體傾向於塑造“被傷害”形象，以宣洩“被害意識”。這些喚起傷痛記憶催人淚下的故事，卻遮蔽了戰爭真正的源頭，以及亞洲受侵略國家人民所經歷的災難。

Tips：《在這世界的角落》改編自河野史代的同名漫畫，本片還獲得第40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動畫片獎。文中所提到的荒井晴彥在2015年也曾執導過一部反戰電影《日本的天空下》，聚焦了一段不倫之戀，被網友怒批“拍出這種影片的人就是叛國者”。而荒井晴彥就此迴應道，“如果國家做錯了，那我會選擇成為一名‘叛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