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丁座劇場走出來踏入廣島的夜,已經有了一絲寒意。這個位於廣島市中心的小劇場正好在上映《在世界的這個角落》加長版,我無意中看到海報,感受到了冥冥中的緣分,於是毫不猶豫地買票入場。
我初識這部電影是在兩年前剛剛大學畢業的暑假,那時感受到了內心的衝動,寫下第一篇並不完整的豆瓣影評。當電影開始播放時,熟悉的音樂流淌在小小的影廳,一時間讓人感受到帶有淡淡哀愁的懷舊。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我在廣島。我在世界的這個角落與她重逢。
我仍然記得大致的故事:玲從廣島的老家被安排婚姻,嫁給了位於吳的海軍家庭。隨即二戰瀕臨日本本土,日本戰敗。但是我也驚訝於自己忘記了多少細節:比如在爆炸中,玲被炸斷了右手,小女孩失去了生命。比如劇末帶有傳承意義的女孩子。
這種遺忘並不是偶然。日本式的隱忍貫穿了整部作品,似乎沒有一個事件是高潮。吳空襲也好,小女孩炸亡也好,廣島原子爆炸也好。
在廣島看《在這世界的角落》就好像一次全新的體驗。這裡的最大不同之處在於,當我的雙眼捕捉到踱步於廣島街道的人們,目睹了這裡今日的日常,然後又在原爆紀念館中見證了這座城市戰前的繁盛,戰時的悲慘,我彷彿更能捕捉到這部作品所散發的無力與糾結。
廣島永遠是二戰時期日本最難以揭開的傷疤,最悲痛的歷史,但是同時它也作為加害者,造產出一艘艘軍艦,在遠洋彼岸製造出相似的悲劇。所以,一切為廣島的開脫都是反道德的;然而廣島的受災人民卻不能因此而得不到個人主義關懷。我想這部作品的意義,就是小心翼翼地躲避過敏感的政治立場,為廣島人們送去一點溫暖,為一片窄小的角落注入一點陽光。
玲就像那個弱小的鄰家妹妹,純潔,善良,想讓人關心呵護。但是戰爭年代的她又展露出了令人尊敬的隱忍與堅強。這裡展現的不僅僅是民族的性格;導演吹奏的是送給戰爭女性的讚歌,讚頌偉大的品格,極致的美。
我難以直視全作品中鮮豔的水彩基調,玲的羞澀一笑,玲與姐姐喝到粥時那一句滿足的“美味”。這些場面與戰爭似乎毫不掛鉤,甚至有著相反的印象。唯有小巷的背面,姐姐為女兒哭泣到無法直立;唯有聽到結束的一瞬間,玲奪門而出,仰天長嘯。這種反差的構造帶來了無與倫比的震撼,讓一切刻意的煽情顯得廉價。
我現在明白了,這是一種與這座城市相似的品格。這裡不需要扭捏做作,不需要同情,甚至不需要被當作“特別的一個”。廣島展現出來的對“日和”,即日常、和平的追求,或許勝於任何地方。我想這個品格在玲的身上得以極致的體現。
當颱風來襲,全家人聚集一堂,在夜晚的風中歡笑,雲開見月,故事從這裡釋懷。家的歸來與日常的歸來,才是廣島人的心之嚮往。吳市山坡上的燈火終於點亮,姐姐拿出女兒的舊衣服要給撿來的孤兒披上,戰爭的影子從這裡徹底消失。
我第二天拜訪了吳,參觀了大和博物館。全世界最大戰艦大和號就是從這裡啟航。我走過中央碼頭,沿著一排排小區公寓樓散步,然後穿過一個個小巷拾階而上,恍惚間來到了山坡之上。整個吳市的海灣在眼前鋪展開來。歷史的陰影或許仍然漂泊在這片夕陽盪漾的海波上,但是今天只有歲月靜好。
最後,我想以原爆紀念館中最後一個展區的標題作為結尾,以描述“廣島精神”。若是單純以“反戰”或是其他的政治主張當作主題,則過於冰冷與狹隘了。這是一部與政治無關的,私人的,溫暖的,關乎品格與精神的作品。《在這世界的角落》所弘揚的廣島精神正如那灰牆上閃爍的白字,簡短有力:
生き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