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宇宙更遠的地方】：旅行是一種告別的儀式

旅行與成長

和同類青少年題材一樣，《比宇宙更遙遠的地方》講述了個體成長的故事，而從最早的金羊毛故事開始，旅行就是用來表現個人成長的最佳題材之一。

故事中，四位主角在旅行中的成長軌跡各不相同：小決的成長關鍵詞是“自我突破”，她代表了最廣大的普通人群“生活在別處”夢想：因為渴望改變庸庸碌碌的自己，她遠離舒適區，加入遠離平凡的冒險，並從中收穫了自信；日向的成長則聚焦於“自我接納”，即如何正視心靈創傷：她學會了從舊日創傷中平復，得以摘下笑容的假面和朋友分享內心的脆弱；結月的成長主題則是“社會聯結的建立”，通過旅行首次擁有了自己的友誼。對於這三個人來說，南極代表的是追求自我突破、自我成長與建立社會關係的手段與象徵，而非一個具體的地點，換成北極、巴格達乃至月球都毫無違和感。

但與其他三人不同，報瀨是唯一一個目標與動機與南極存在直接關聯的人物，也是唯一一個在旅程中“非南極不可”的人物。她在旅行中收穫的成長是與母親最終的告別。

告別之旅

當親人突然離世時，人們通常會在第一時間否定這一消息，“這不是真的吧”、“一定是搞錯了”、“說不定他還活著”。這一系列否定與自我說服客觀上對接受噩耗起到了緩衝效果，並被認為是一種心理防禦機制：在這種機制的保護下，親人似乎仍然在一種不確定性中生活著，直到決定性的判決最終降臨。藉助某種儀式般的死亡證據，人們終於接受了親人的離去，並在悲痛中讓傷口緩慢癒合。

而報瀨卻沒有機會真正接受這一儀式：母親消失在了南極的冰天雪地裡，一個遠離自己的地方，她的死亡似乎仍然是一件不確定的、抽象的、沒有實感的事。這也讓報瀨一直生活在了不確定性的防禦機制之中：她似乎一直沒有真正接受母親的離去。相反，她仍然向母親發送著郵件，瘋狂地打工攢錢，以實現去南極的目標來充填自己的內心。

報瀨追求的並不是南極本身，而是希望通過完成旅程，見過母親生前所見的一切來讓自己擺脫迷惘。換言之，她想讓自己從不確定性的防禦機制中解脫出來，接受母親的離去。為此，當真正到達南極的時候，當發現自己對南極的種種景觀無動於衷時，報瀨開始害怕見證一切後仍然無法改變，害怕實現長久追求的目標後依舊無所適從，繼續活在茫然若失的狀態之中。直到最終找到母親的筆記本電腦，發現三年來自己寫給母親的一千多封郵件仍然是未讀狀態，才真正感受到母親的離去而放聲大哭。與抽象的、毫無概念的消失於南極不同，這一封封實實在在的郵件是母親最後的生命痕跡，是與母親最終的告別。

在筆記本前的報瀨會想些什麼呢？

或許有快樂與欣慰：經過長途跋涉，終於找到了母親曾經在此地存在的證據的遺物，那一種久別重逢的感動；肯定也有痛苦與悲傷：她無比真切地意識到母親已經離開了自己，眼前的證據意味著她已經從的防禦機制中真正畢業，再也沒有欺騙自己的理由了。

而從另一個角度講，或許筆記本前的宣洩是報瀨與母親告別之旅的終結，但並非是儀式的全部。真正的儀式為實現這一切所付出的努力：三年來為攢滿一百萬旅費的辛苦工作，為前往南極不顧一切的付出，以及一路克服的艱難險阻的旅程。或許做完這一切後，報瀨感受到自己已經為追隨母親的人生軌跡做完了所有可能之事，得以毫無遺憾地斬斷這一心結。她的長髮、母親留下的筆記本和三年來辛苦賺來的一百萬都留在了南極，象徵著其煥然一新的人生，報瀨真正從被停滯的時間裡走出來，重新開始了人生旅途。

儀式的達成

所以儀式是一種理性上並不必要，但現實中卻具備難以言喻神奇力量的東西。如果不踏上南極之旅，不去追隨母親生前的足跡，報瀨或許會懷抱遺憾而無法從陰影中走出。而這段旅程則讓她得以真正輕裝上陣。由於母親早已離去，這段告別的過程，更像是報瀨獨自一人消除遺憾、整理過去、走出迷惘的心靈之旅。她的旅程與其他三位主角交叉輝映，構成了這部南極少女的動人篇章。

但從另一個角度講，附身於報瀨的，執著於南極的渴望未必不是一種詛咒。這種異常的執著也消耗著她的精力與時間，損耗著她正常的社交生活與青春。如果沒有這次高中生調查員招募的天賜良機，真不知道她還會被在南極的執著中被禁錮多久，說這是一種昇華後的創傷也毫不為過。正如希臘悲劇中的主角，被一種偉大、正直而無辜的動機驅使向毀滅的命運，而主角自身堅定的意志與超強的行動力則成了悲劇達成的助力。但報瀨最終贏得解脫與救贖的原因，也恰恰是她堅強的意志與行動，讓她最終抓住命運的機遇，完成別離的儀式，得以坦然開啟此後的人生。

淚與歡笑

小南極並不僅僅是一個“生活在別處”，說走就走的旅行故事，或是一碗呼籲韶華易逝，當珍惜青春的勵志雞湯。相反，它揭示了人生中最的悲哀與無奈，刻畫了與親人陰陽相隔帶來的痛苦與創傷，經歷歲月流逝依然不會磨滅。

但是，即使痛苦，我們也不願忘卻與親人共度的美好時光，即使會放聲哭泣，也要下定決心抹乾眼淚，笑對未來，即使與朋友分別，也相信終將有重逢團聚，把酒言歡的一天。這無數個“即使”與“也要”，讓我們不至於對人生絕望，在困難前低頭。通過著力描寫小渕澤報瀨的告別與成長之旅，這部作品描繪了人生悲傷與歡樂交織的樸素本質。笑中帶淚的結局，淡淡的哀愁中升起的希望與振作之心，正是這部作品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