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把战火碾碎的心，藏进口袋里

前排提示：此评论包含剧透

我不想多加任何掩饰，这就是我心目中高达反战精神的巅峰。

不同于Z反复上演的生死悲剧，也不同于TB赤裸裸暴露出的疯狂和残酷，口袋战争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把对战争的批判推向了“另一个极端”。

一开始，它同往常的高达作品一样，一开始就在标题中向你亮明了“战场”——是的，这就是高达，这就是战争。老队长抱着队友的遗骸在极地的太阳下的那一声悲呼，就已经把战争的苦难这根钉子，深深扎进了你的皮肉。

但是接下来它做的，不是让它扎得更深，而是往你嘴里喂了口糖：

伴随着甜美而略显活泼的片头曲，一幅悠闲安静而井然有序的宇宙居民生活图景在你眼前缓缓铺开，你甚至都会忘了，在卫星外面，吉翁和联邦仍打的激烈。看着亚尔如同小鸟一般在街道上奔跑的身影，你可能会想：就让刚才的哀愁像这样一起飞走也不错呢。

但是亚尔和同学们几句无意的对话还是微微牵起了你的痛觉神经——是的，编剧无时无刻都在用一些看似平常的小细节提醒着你：战争还未结束。

于是在第一集的后半段，随着几台扎古从天而降，你的心又再一次被勒紧，到巴尼对亚尔举起枪的时候，如果不是事先有所了解，你的心脏恐怕早已逃出了紧盯着屏幕的瞳孔（哪怕亚尔当时明明是很开心地跑过去的）。

是的，口袋战争最大的成功之处之一就在于：它非常擅长在平常的节奏中制造一种紧张感——战争带来的紧张感。无论是在亚尔带来的警察即将检查小队的货箱时，还是亚尔偷拍高达即将被发现时，你都能强烈地感受到这种紧逼着你的胁迫感，仿佛在孩童那般洁净的面孔上游荡着一双无形的眼——窥视着战争中所有人的幽闭之眼。

但是接下来更厉害的地方就来了：无论之前有多么紧张，口袋战争的叙事总能非常平静而自然地舒缓下来，就像天真无邪的亚尔一开始那样：马上要暴露啦，不要紧，看我奥斯卡小影帝萌混过关；马上就要被发现啦，没关系，逃出去后照样和巴尼有说有笑——是的，口袋战争似乎总试图在制造这种轻松与紧张之间的反差，让你的思绪无论紧绷还是舒缓，都会随它不断纠缠——而围绕着“战争”这颗仍未拔出的钢钉，你心间潜藏的那种隐隐的不安并不会随着对故事的沉湎而消解，反而会不断叠加。

没错，对于这种反差感的熟练运用，是口袋战争的又一大成功之处。无论是卫星内居民们和平祥和的生活与卫星外残酷疯狂的战场之间的反差，还是克丽丝与巴尼脱下军服是恋人穿上军服是死敌之间的反差，抑或是孩子们扮演着战争游戏时的轻松愉快与老兵们面对现实的战争时的惆怅无奈间的反差，都十分深刻地揭露在战争之中人们的矛盾心态：你渴望和平，却又不得不上战场；你希望停止，却又必须走到终点。而面对这份矛盾时，弥漫在每个人之间那种沉重的无力感，也彻底地将我们拖进了这故事背后，无数人苍茫的忧愁心海之中。

而且，它们也不断地给予你一种暗示：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反复强调这乐景与悲景间的反差吗？因为这是战争，而这两者之间，终会因战火而相互碰撞。

是的，当小队的成员全数阵亡时，巴尼变了；当看到从废墟中挖出的尸体时，亚尔变了；而察觉到这一切转折的我们，也变了。我们都不再像开始那般轻松，愉悦，我们的心，似乎也随着巴尼坚定的目光而渐渐开始凝固。

如果说巴尼真的舍己之身，摧毁了高达，阻止了武器的发射，拯救了SIDE6的人们，那他不可不谓一个真英雄。但明知自己实力不足仍要开着ALEX去保卫基地的克丽丝呢？当然也无疑是个真英雄。如果说这两位英雄的牺牲真的可以换来人们的和平与幸福，那么我们心中的悲伤恐怕也能稍稍有些缓解。

但这恰恰是编剧最为“狠毒”的地方，他再清楚不过你的想法。所以他玩笑般地来了一句：“投降的吉翁战舰中似乎有强力武器哦！”

是的，SIDE6的居民们安全了！

是的，你们两个不用再战斗了！

是的，这场战斗依然，依然在继续！

怎么会这样？巴尼！克丽丝！你们都是英雄啊！你们明明完全可以不必再杀戮了！

是啊，他们都是英雄，但他们都无法救赎对方，也无法救赎自己。

黑格尔曾说过：真正的悲剧不在于善恶之间，而在于两难之间。

为什么？因为你永远无法从中体会到“善消灭了恶”那般单纯的快感，留给你的，只有在那两难之间不断纠缠，不断积淀，不断一层又一层向你压来的，无限沉重的无力感。

以及

“或许巴尼能早点收到那消息？”

“或许克丽丝能早点认出巴尼？”

“再或许……亚尔能跑的再快点，喊得再大声点？”

“对啊，亚尔，快跑呀，快喊呀，像你一开始一样！”

“难道你的一切，本不应像这般快乐吗？”

这种难以释怀的缺憾，正如一个个漆黑的弹坑，正如一个个罪恶的烙印，永远地留在我们心里。

而这，正是口袋战争最大的成功之处：它实现了一个真正的悲剧，一个完美的悲剧，一个无论你如何愤怒，如何诅咒，如何痛哭都无法挽回消逝的生命的悲剧。

或许多年以后，看着结尾在同学们的安慰之中放声哭泣的亚尔，我们会不禁感慨：

这种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放声哭泣的日子，也很难得。

为什么？大概是我们更成熟了，不会再轻易将悲伤流露。

也可能是我们更脆弱了，再经不起倾盆的泪水冲刷。

再或许我们都会像老队长当时一样，与老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边感慨着眼前难得的平静，一边揣摩着危机四伏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

我们都会记住那个清纯美丽的红发少女

我们都会记住那个英勇无畏的金发少年

我们都会记住那个虽不再天真，但仍然善良的孩子

而即便战火再无情

即便它将一切彻底吞没

即便它连我们一并碾碎

我们都会

把这一切，如同破碎却晶莹的，冰雪一般的心，悄悄地，轻轻地藏进回忆的口袋里。

而大概，到时候，我们——或许是其他人，也能够放心地说：

“巴尼，克丽丝，亚尔，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