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第三次看千与千寻。注意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也多了几分感慨。上了大学,一时清闲不少,于是在某个逃避法理的晚上写下本篇,权当纪念。
千寻很奇妙的一点就是它明明在反映现实,却让人飘离现实,进入幻想之境。无法推断宫崎骏先生创作时的思路是西方式的文以载道还是东方式的涉笔成趣(也许等我啃完日语文献后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千与千寻以经济与成长为两条主要脉络。两条主线相互交织,共同表达出韵味无穷的主题。
(长文预警,多图预警)
目录
一、经济
二、成长
三、白龙的撩妹指南
四、疑问和小细节
附录:其他千学研究文献
一、经济
这一段话,我以前看的时候从没注意过,但也许是六月重映前我刚好看完《激荡三十年》的缘故,导致我一下子想到了千与千寻的时代背景——
这一段不起眼的台词,实际上交代出了千与千寻的时代背景——日本经济泡沫破裂。
由此,一切都变得明朗——
一开始的搬家,是因为经济泡沫破裂,只能从大都市搬到乡下,
千寻爸爸的这份壕迈,又何尝不是经济泡沫留下来的后遗症。
而在一切的开始,千寻也不过是一个泡沫时代中的spoiled child。
至此,千与千寻后泡沫时代的基调已经完全奠定。九零年,黄金梦碎;零零年,千寻动笔。十年,刚好是能停下来认真反思的距离。
此时千寻已经初次进入了汤屋,那么,汤屋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汤屋是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主导下、被资本主义异化的日本生产场景的缩影。
“吉卜力工作室制作人铃木敏夫认为,在酒店工作的女性,就算原本是个性害羞的也会在为了得到金额报酬的情况下;而不断提升接待男性客户时的沟通能力,而前往酒店的男性也同样地会与和酒店女郎的互动之下,改变自己的沟通方式。这个想法给了宫崎骏一个灵感,想出让一个原本骄宠的女孩突然闯入到不知名的世界,为了生存而不得已和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互动,因而提升自己待人处事能力的故事。”
然而汤屋的隐喻并不止于此,它还隐含着表面上的清洁身体、荡涤灵魂与实质上的拜金主义间的矛盾,这或许是更深一层的讽刺。
(1)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的主导
一进门就是很明显的美国象征
汤婆婆无论是从位置还是从地位上讲,都位于整个汤屋的顶端,而这正与日本经济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支持的财阀把控下的现状吻合。汤婆婆房间之下的所有场所都是日式风格,唯有汤婆婆的房间画风一转,这并不是意味着汤婆婆本身象征着西方,而是隐喻西方意志在这个顶层无所不在。
正常人不屑一顾的东西,在汤屋里反而成了奢饰品,不禁让人想到卢梭在《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与基础》中所抨击的:“如果一个野蛮人……被欲望折磨得痛苦不堪……那才悲惨呢。”
(2)人的异化
千与千寻里有三种阶层:人、被施了魔法的人、神。
施加魔法其实是异化的象征。先从汤屋员工对人的态度开始分析:
可以看出,被施了魔法的人普遍是厌恶人类的。这种厌恶可以理解为工薪阶层对无业人员的排斥。但电影中有一处相反的表述——
这一场景的寓意是什么呢?可能落脚点还是“吃人”吧,或许可以理解为汤屋员工在向成为剥削阶级奋斗的过程中形成的“精赵”行为罢。汤屋中种种欺下媚上的细节莫不是这种精神的反映,现实生活中的例子则更多。但还是不敢确定。
而人的异化,体现为剥夺名字:
我的理解是,名字象征人的本真,剥夺名字象征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消费主义、娱乐至死、鄙视链……种种怪像被浓缩进名字的变化,犹如格里高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从前原本是自由的和独立自主的人,如今由于许许多多新的需要,可以说完全受制于自然,尤其是受制于他的同类。”——卢梭
(3)人物分析
至此,就可以对一些主要人物进行穿凿的、肤浅的分析。
①汤婆婆
汤婆婆本身是剥削阶级,但又不属于神,因此,不妨大胆推测汤婆婆象征着日本的财阀。
资本永远是逐利的,汤婆婆的爱财如命正是这一点的具体表现。
而汤婆婆被钱婆婆和无脸人的魔法蒙蔽,正是宫崎骏对资本的辛辣讽刺:在异化劳动者的同时,资本家本身也在被异化。正如马克思所总结的,资本家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是异化的资本,被资本的贪婪所驱动,即使富可敌国也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要的是更多更多。
②白龙
先看一看其他人对白龙的评价:
小玲:
钱婆婆:
不难看出,白龙是汤婆婆身边伥鬼一样的角色。具体对应起来,也许是象征除投靠财阀之外别无选择的日本优秀年轻人——有能力,有野心,却永远无法对抗旧贵族,这不就是盖茨比么。千寻之于白龙,正如黛西之于盖茨比——所幸千寻不是黛西,白龙也不是盖茨比。
其实,汤屋里谁不是追逐着幻光的盖茨比呢?
钱婆婆:
钱婆婆很奇特,在我的理解里她也许接近宫崎骏理解中的空想社会主义?
汤婆婆治下的劳动,以逐利为目的;钱婆婆的劳动,却是自给自足的田园牧歌。注意此图中钱婆婆的房间,食物是西式的,墙上也有壁炉,是否暗示钱婆婆也是西方的舶来品?
钱婆婆“不能用魔法对付魔法”的观点,可能是表达不能用一种异化去对抗另一种异化?然而钱婆婆所做的也只限于独善其身而已,并不能使汤屋里所有人都得到解放(大误)
二、成长
千寻的成长无疑是贯穿全文的主线。关于这一点的抒情文字已有不少,此处不再赘述。在塑造千寻的形象时,存在着两组对比:千寻与无脸人的对比、千寻与坊宝宝的对比。千寻与无脸人在孤独这一点上构成对比:如果没有白龙和汤屋众人的帮助,千寻可能也会变成无脸人。千寻与坊宝宝在独立这一点上构成对比:如果千寻没有在劳动中成长,她也许依然会像一开始那样任性,变成一个没有那么夸张的坊宝宝。
而千寻和白龙,则是互相扶持的关系,彼此记着对方的名字——这里硬要附会些什么也太生硬了,不如就把它当成是宫老爷子对日本新一代年轻人的教诲:
好好守住自己温柔的本性与美好的品格,至少在残酷的世界中独善其身吧。只有我们纯粹善良,才能温暖甚至救赎我们所爱的人。
再回顾曾经的一切,
其实大家都没有丢掉自己的名字啊。
三、白龙的撩妹指南
不废话,上图:
吊桥效应是指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
这不就是吊桥效应的典型应用嘛(摊手)
四、疑问与小细节
(1)失乐园?
所以这是失乐园的梗么?实在没有看过。
(2)翻似烂柯人
进出前后犹如桃溪换世,连门都不一样了。我不想把这个细节理解得过分恐怖,姑且认为这是宫老的一种美好假想:许多年后的日本,人们回到了自然淳朴的状态(从水泥变回砖石)。
(3)为什么千寻最后能看破一群猪中并没有她的父母?
(4)贯穿始终的电车
有说法认为电车的灵感来源于《银河铁道之夜》。不管是不是这样,从宫泽贤治开始,火车及相似的列车、电车就被一代又一代的文学家与诗人写进作品,不断拓展其美学内涵,直到成为一个常用的意象并从文字变为视觉形象,造就了让无数人印象深刻的海上列车。反观我国,在这方面的尝试还很不够。时代文学,必须要有时代意象。如我很喜欢的一句诗:
“我是彗星孤掷久,忆曾飞掠土星环”(语出诗人空浪)
又如大刘笔下歌者的诗:
我看到了我的爱恋 我飞到她的身边 我捧出给她的礼物 那是一小块凝固的时间 时间上有美丽的条纹 摸起来像浅海的泥一样柔软 她把时间涂满全身 然后拉起我飞向存在的边缘 这是灵态的飞行 我们眼中的星星像幽灵 星星眼中的我们也像幽灵
私以为这实在是汉语言诗歌中未曾有过的境界,虽然这原本也只是克拉克《太空漫游2001》的移植:
在无休无止的实验中,他们学会了把知识储存在空间本身的结构里,把自己的想法恒久地保存在凝冻的光格中。他们可以成为辐射能的生物,最终摆脱物质的束缚。 转化为纯粹的能量之后,他们又改变了自己。在千百个世界里,那些被他们舍弃的空壳,在无意识的死亡之舞中短暂颤抖之后,崩裂成尘。 现在他们是银河系的主宰了,超越了时间的限制。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漫游在星辰之间,也可以像一缕薄雾渗入到宇宙的缝隙里。但尽管他们已经拥有神祇般的力量,却也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起源——在一片已经消失的海洋的温暖的烂泥中。
这一段也被大刘极力推崇,“我的全部作品只是对克拉克的拙劣模仿”,一半是自谦,一半是令人不忍睹的实情。汉语言文学,的确缺少时代意象与时代视野,更缺时代性与永恒性的融合。
新的汉语言文学,需要我们全体新青年一起努力。
(5)挥手告别
已是12:41了,实在倦得不行,便写到这里吧。
希望我们都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附录:其他千学研究成果
对千与千寻中出现的植物之研究: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4033433/answer/224879325
对千与千寻中电车的考证: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767192/answer/419326744
动画信息
原 名:千と千尋の神隠し
又 名:神隐少女(台) / 千与千寻的神隐 / Spirited Away / A Voyage of Chihiro / Sen to Chihiro no kamikakushi
首 播:2019-06-21(中国大陆) / 2001-07-20(日本)
IMDb:tt0245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