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老梗”创造新的视听体验？ ——评电影《你的名字》的叙事与剪辑

图片来源/豆瓣电影
作者/里苏小豆

由新海诚导演的《你的名字》是一部画面精美、剧情精彩、口碑和票房都非常不错的动画电影。提到新海诚的作品，大多数观众会联想到“高画质”、“异地恋”和“小清新”，而很少会想到“剧情紧凑”“叙事流畅”一类的形容。情节过于碎片化和叙事断层，常常是新海诚的作品为观众所诟病的理由，但其新作《你的名字》此次却恰恰因情节和叙事大获好评。

电影《你的名字》讲述了每千年回归一次的彗星在即将造访地球之际，使时空发生错乱的同时让男女主角交换了身体的故事。男女主角互换身体，并由此引发一系列故事的题材算不上新颖，然当新海诚把这个“老梗”搬上大银幕却让观众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其中，影片的叙事和剪辑起着很大的作用。


好的故事不仅仅是列举出一系列事件而已，而应将这些时间组织成连贯而有力的叙事。在《你的名字》中，与普通的相遇相知不同，导演在情节上层层递进，用时间和空间的交错、人物身份的转换来制造叙事的难度，顺叙、插叙、倒叙等叙事手法的运用使得观众不得不折服于导演对剧情结构的“烧脑”设定。

而让观众认识影片叙事结构的方法，就是导演对“结绳”这一关键道具的反复使用。结绳在影片中的作用，首先是关于时空的暗示。通过祖母的一段话“我们做的结绳，正是时间流动的体现，聚在一起，成型、扭曲、缠绕，有时又还原、断裂、再次连接，这就是结，这就是时间”，解释了为什么泷能够和三年前的三叶交换身体——是因为二人所处的时空犹如结绳，纵然不同，却会缠绕、还原、断裂、再次连接。将结绳和时空联系在一起，不仅能为时空交错提供一种新颖的解释，还将日本的传统文化带到观众面前，从而体现出一种人文情怀。

其次，结绳也起着联系泷和三叶之间关系的作用。正如祖母所说，“结绳的连接是结，人和人的关系是结，时间的流逝也是结，都是同一个词，都是神的力量”。世间万物都是结，都在流转不息中相接相连。在泷喝下口嚼酒再次和三叶交换身体的过程中，新海诚用一个长长的慢镜头完整展现了泷眼前看到的景象：陨落的彗星、传输中的意识、散落的绳结、三叶母亲分娩后剪断的脐带、甚至是生命的起源。这些同样作为“结”的红色线条，在空中飞舞，扭转缠绕，最后又都化为系在泷手腕上的结绳，两人的生命、彼此的灵魂、时间与空间，就如泷腕上的结绳一般缠绕、连接在一起，一直到泷把结绳交还给三叶。从接下来泷和三叶渐渐忘记与对方有关的所有事情这一点，可以证明本属三叶之物的结绳三年来一直由泷保管着是两人生命轨迹产生交集的联系。神奇的际遇正是开始于这种联系，所以一旦泷归还结绳，联系就断了。


最后，叙事本身就是一个“结”，结绳起到了对整个叙事结构的暗示作用。影片的开场有一段交叉剪辑，是泷和三叶早上上班的场景，而结尾则是这一段的呼应和延续。如此首尾呼应的设置恰恰印证了影片的叙事结构也如结绳——“还原、断裂、再次连接”。有一个关键道具自始自终贯穿其中，是这部影片做到叙事复杂而又层层递进的保证。

合理的叙事节奏也能从严谨的逻辑和固定的模式结构中产生出人意料的惊喜。影片《你的名字》是典型的四段式的结构。第一段为序言，泷和三叶莫名其妙地交换身体，由此引发一连串笑料，此处是建立主角在现有的关系中的冲突，同时也是利用影片前三十分钟的银幕时间为观众提供线索，将其导必要的故事心态。从影院中观众的反应来看，新海诚此举是成功的。第二段以交换身体后的泷为主导，此处观众可以获得关键信息：结绳和口嚼酒。第三段则有了冲突的另一主角三叶的加入，故事的走向也渐渐明朗。第四段通过开场的一段设定（泷去寻找三叶，却发现小镇在三年前罹难）着手解决中心矛盾（时空交错）的问题，此后便是主角对自己和彼此的重新认知。

在剪辑上，新海诚的处理简洁明快并不拖沓。他所运用的运动镜头的推拉、叙事景别的大小、运动镜头的幅度和时间等都恰到好处，让观众从中得到新的视听体验也就不成难题。拿影片接近高潮的一场戏来说：

和奥寺前辈的约会结束后，泷查看三叶在手机里留下的日记，这时已是黄昏，影片的环境色调变得昏暗，和之前约会的环境色调形成了冷暖对比。接着是一个全景镜头，观众可以看见泷疑惑地抬头望向天空，不明白三叶为什么说约会结束后正好可以看到彗星，因为当天泷没有听到任何彗星要造访地球的消息。此处是导演埋下的一个伏笔，隐晦地暗示了泷和三叶并非处于同一时空。然后泷翻出三叶在他手机里留下的电话号码，决定打给她。这时镜头在泷等待接听时切到了三叶家。从三叶的画外音观众可知三叶接的并不是泷的电话。另外从画面来看，三叶所处的地方是白天而非傍晚，即她所处的时空并非泷所处的时空，这是导演通过两个镜头的对比给予的暗示。下一个镜头是夜晚的庆典，同样和前一个镜头里的场景形成了对比，此时背景音乐也换了一首比较哀伤的曲子，不复前面背景音乐的轻快。而三叶朋友们的出场，则与沉默寡言的三叶形成对比，此时观众已能隐约感受到影片氛围变得阴郁。


为了看清楚彗星，三叶率先只身一人跑到草地上，导演先用仰拍的角度将镜头移近三叶，给予侧脸特写后快速摇摄从其右侧转到左侧，又拉远镜头与被摄物的距离形成远景，从而展现三叶和彗星的画面关系。在这个景框中，观众可以看出彗星的壮观和三叶的渺小。此时背景音乐响起，接着是三叶的脸部特写和反射镜头，从三叶眼睛的倒影中观众看到了分裂的彗星。而这分裂出来的红色彗星碎块就象征了即将降临到小镇的灾难。这时，从彗星分裂开始节奏加快的背景音乐随着让人心头一颤的“叮”的一声，戛然而止，突然黑屏，观众的情绪瞬间被带入到紧张而不安的氛围中。这突如其来的跳切创造出一种时间和空间的跳跃，一个原本基本连贯和统一的时空就此断裂开来，也就是说此处的跳切暗示了一个时空的崩溃（三叶所处的时空）。


黑屏过后，镜头重新切回到打电话的泷，从电话客服的画外音可知他没有打通电话（这是当然的），并且从他的自白可知此后他再没和三叶交换过身体。接下来是一段快速剪辑（表现泷重复而乏味的日常），伴以节奏加快的背景音乐，三叶所在小镇罹难的事实昭然若揭，男女主角的命运变得扑朔迷离，此时观众对故事走向的好奇和关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能够充分调动观众的观影情绪，让观众感受到剧情的丰富和氛围，我想这就是好的剪辑会达到的效果吧。

被誉为“宫崎骏接班人”的新海诚，从《星之声》到《秒速 5 厘米》再到《言叶之庭》。尽管他的作品常被指责为空有其表，他还是一次次坚持风格鲜明的艺术创作且不断带给观众惊喜。《你的名字》是新海诚的一部诚意之作，其在叙事上的精巧，剪辑上的用心表明老题材一样可以让观众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