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漫少女的浮士德之旅，爱与希望的灵魂乐章(上)

不是宅女，很少看动漫特别是动漫连续剧。最近受某正太推荐看了热播的魔法少女小圆1-9，然后追看了10，今天终于等来了11-12的结局。没有哭，不过确实有感动，看完1-9就开始向几位与动漫几乎绝缘的朋友推荐；第10集播出后与一位朋友作了结局的预测——她倾向浮士德式的救赎而我倾向诸神黄昏式的毁灭，结果我输了一顿饭。

      剧情开篇看似无比可爱的QB就向少女们抛出了出卖自己换取力量实现愿望这一浮士德式的交易，天真幼稚的人物，明媚和蔼的画风与文学史上总是联系着宿命、矛盾和悲剧的沉重命题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由此给《小圆》初步定下了悲剧的基调，也开始期待作者如何驾驭这一矛盾，编织一部少女版浮士德。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紧凑而自然，麻美登场完成了基本背景的交代和主角进入剧情的引导之后，编剧慷慨地安排了一次性格的碰撞，让麻美从孤独中得到治愈的希望，得到小圆互相依靠的承诺后幸福地牺牲了，至此也是剧情的第一个高潮。
       之后是温馨的纯爱段落，认识到魔法少女战斗危险一面的沙耶加，在目睹了心上人上条恭介的绝望和自暴自弃，毅然为了治愈心上人而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然而魔法少女的真相比她所认识的残酷得多，残酷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也为以后的崩溃埋下伏笔。然后另一位魔法少女杏子登场，信奉丛林法则的杏子与立志守护正义为他人使用魔法的沙耶加格格不入的行为方式和观念冲突成为这一阶段矛盾的主线，进而讲述了为父亲寻求信徒而许愿，最后失去亲人的悲剧经历，揭示了杏子价值观的形成。此时剧情一方面沙耶加和杏子在冲突中认识到魔法少女的真相，又遭遇好友夺爱内心信念崩溃最终绝望堕落成为魔女，一方面杏子在与沙耶加的冲突中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在“投射心理”的作用下出于不希望沙耶加重蹈自己覆辙的目的救助沙耶加，在发现魔法少女会丧失正常人的生活并最终在绝望中成为魔女这一残酷命运后，杏子的世界观同样受到巨大的冲击。此时对她来说救沙耶加也是在救自己，在拯救失败目睹沙耶加绝望化为魔女之后，杏子也对自己身为魔法少女的宿命绝望了，她选择了与变成魔女的沙耶加同归于尽，作为对命运最后的抗争。
       而作为主角的小圆由于自身卑怯的性格加上晓美焰的处处保护，一直受QB诱惑却总是没有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也为后面魔女之夜来临的剧情吊足了悬念。魔法少女与魔女的战斗这一表面矛盾下魔法少女与自身命运抗争的本质渐渐浮现。“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象征希望的魔法少女与象征绝望的魔女战斗，而希望变成绝望，魔法少女也会变成魔女，这一矛盾命题的设计让本剧境界从简单的非黑即白善恶之争上升到人性和命运的层次。
       到了第10集主线剧情没有进展，而是回头倒叙。晓美焰身上的谜团逐步揭开，许愿保护小圆而成为拥有穿越时间能力的魔法少女，在一次次轮回中为拯救小圆的命运而战斗，一次次失败承受宿命的嘲弄，在西西弗斯式永劫中迎来了前面9集的旅程。时空穿越的引入，让晓美焰的形象顿时丰富，也让全剧的境界再次提升了一个台阶，从剧情的矛盾冲突上升到对悲剧本源的思考和求索。在看完1-9后对结局的预期还停留在“正义战胜邪恶”或者“艰难的胜利后再次踏上征途”这一档次，而看过10后对结局的预测已经浮现出了诸神黄昏级别的哲学悲剧观——其实我预测的诸神黄昏结局也不算全错。
       经历了一个月的等待后终于迎来了11-12连播，我很庆幸在11集末尾晓美焰灵魂宝石变黑，字幕浮现的一刻以巨大的决心关掉了电脑出去散心——全剧就此结束也很好。一方面我很享受以绝望为终点的悲剧，一方面又害怕小圆跳出来许个神棍愿望来一出狗血大团圆。5小时后看了大结局，虽然不可避免地神棍了，毕竟没有太离谱，小圆的牺牲改变了魔法少女堕落为魔女的宿命，晓美焰承载着一切记忆继续战斗下去。浮士德式的救赎，小圆成为上帝拯救了所有魔法少女，同样精彩而耐人寻味。

     之前并未听说过虚渊玄这位作家，也没有接触过他的作品。看完魔法少女小圆，由衷地向这位据称是爱的战士致敬——感谢他创造出如此精彩的剧本，在这样一部12集的动漫中能够感受到他前苏格拉底派的悲剧观又能体会出对人本的推崇和对盲目理性的批判。《小圆》可以算是以少女动漫方式对《浮士德》的解读和演绎，没有深厚的人本关怀和哲学素养，光靠写作技巧是无法挖掘出如此思想深度的。

       结局有些纠结，很多人(包括我)期待的全灭没有出现，而是看似“温馨治愈”的类型。这结局必将引起无数探讨和争议——争议本身就证明了戏剧的成功。而事实上这看似治愈的结局和诸神黄昏式的毁灭在美学上是相通的，所谓“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悲剧的力度和感染力正来自这毁灭之中，来自观众对剧中人物的怜悯和对变幻无常之命运的恐惧中。主人公具有高贵的品格和不屈的气概，却总是在与命运的抗争中遭遇失败——至此悲剧有2种走向：或者在失败和毁灭中彰显人的尊严和人性的光辉，或者最终得到形而上的慰藉。但二者共同之处要表达的都是:人虽然短暂，但现象(肉体)的毁灭无损意志(精神)的永恒。

      《小圆》就是后一种，小圆牺牲了自我，而且是彻底抹杀一切存在痕迹的牺牲(只不过以飞升登神的方式显得不那么悲惨)许愿改变了魔法少女的规则，不再堕落成为魔女。这一修改并未干涉“宇宙规律”的实质，魔法少女依然要战斗，会承受错误，背叛，磨难和牺牲，只是临终之际小圆会降临带走她们的绝望，如北欧神话的女武神瓦尔基里一般接引她们的英灵安详归天。“信小圆魔法少女死后不堕落”和“信上帝/真主/佛主死后不下地狱”是不是很像？都是带有唯心和宗教色彩的形而上的慰藉，而没有对现实世界的直接干涉。

       唯心的慰藉就没有意义么？恰恰相反全剧要表达的正是一种对理性主义的批判。QB是什么？是《浮士德》中的魔鬼墨菲斯托，而不同之处在于墨菲斯托是原始欲望的象征，因为创作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浮士德》所处时代崇尚知识和理性指引人类克服低级欲望的局限；而《小圆》创作背景是科技和信息高度发达的现代，冷漠麻木的机械理性在社会心态中已经过分压制了人性，日本社会更是典型。在本剧中QB是“绝对理性”的象征——排除了一切感情因素，理论和逻辑都很严密，甚至让得知真相的魔法少女们无从辩驳。然而它却要从人的感情中吸取能量，又是把魔法少女们诱入深渊的魔鬼——理性让人类摆脱了动物的蒙昧，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同时也逐步将人类文明引向深渊，讽刺的是理性推动人类进步也要以感性为动力。少女们的知识和心智不能理解多么复杂的宇宙理论，她们所具备的只有单纯善良的情感。可见魔法少女与QB之间又包含着感情与绝对理性的较量。结局唯心的慰藉，和主题“要是别人说怀有希望是错误的事，不管几次我都一定会否定这句话”都是在批判“对理性的盲目崇拜”。

       我们为什么不喜欢神棍？打个比喻就像小孩子下棋，到了死局有的认输，有的不甘心要悔棋重来，有的干脆把棋盘一掀“才不管你的规则，我就是赢了”。在戏剧冲突中面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多数观众希望在规则内解决，有的希望吃后悔药靠“如果”来获得安慰，更少数人想到打破规则。另一个例子是古代中国小说演义，把社会的希望寄托在“清官、明君和侠客”身上，绝无动摇社会制度根基的念头。这种对规则无条件服从思维定势是如何形成的？是一个人成长中无数知识和观念以理性的方式固化在思维中的，一个人的思维越趋于理性，就越远离浪漫，也就越抵触颠覆规则的神棍化演绎——因为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这种奇迹怎么可能发生”。多数观众都痛恨QB，可是又不知不觉地遵守着QB的规则和逻辑思考。QB那样拒绝一切感情流露的绝对理性态度在生活中大行其道，“我麻木我自豪，我没感觉我骄傲”，将抹煞感情等同于成熟、阅历和智慧，更成为无数人维持自尊的假面。动漫是梦想的旅程，可是小圆带我们经历了痛苦刺激的欢娱之后准备好了接受命运的残酷而放弃了最后一丝慰籍的希望的观众们(包括我自己)——我们都有点绝望了抑或是理性得过头了呢？其实都一样吧。

       人类因理性而进步的同时也被理性带来的绝望所禁锢，小圆的许愿没有为扭曲荒诞的一己之私，也没有停留在QB的规则的迷宫之内；在目睹了周围的朋友们的命运之后小圆的博爱让她的视角和胸怀达到了其他所有魔法少女未曾达到的高度，拥有了不但超越其他魔法少女纯真人性，而且凌驾于QB的绝对理性之上的——神性！
      何为神性？看看耶稣：他说要爱你的敌人，祝福诅咒你的人。对恨你的人行善，为虐待你的人和迫害你的人祈祷。耶稣降生于被罗马人统治的犹太人中，却不但要拯救犹太人也要拯救罗马人；助人无数不求回报，在十字架上替世人承受苦难之际仍在为背叛他的人祈祷，他心中没有仇恨只有对世人的悲悯和无私的牺牲。再看小圆性格上是否有所相似？爱每一个人；不但怜悯魔法少女也怜悯魔女；当看到她许愿替过去未来的所有魔法少女承受一个宇宙的绝望和诅咒，并毁灭了魔女化的自己的时候，是否想到了在十字架上替世人承受苦难的耶稣？耶稣死后复活升入天堂，小圆牺牲后化为宇宙更高层次的存在。QB说得没错，小圆许下了颠覆规则的愿望，使她在许愿的那一刻登神。魔法少女散布希望，而小圆成为了魔法少女的希望，她神性的光辉照耀着每个魔法少女。

       这个结局或许没有预期的震撼和感染力，确是最和全剧主旨的。小圆既然是《浮士德》的动漫演绎，结局自然是浮士德的方式最合适：浮士德中上帝说“人在奋斗，难免迷失，自强不息者，终将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