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寻》——捕捉千禧一代最大恐惧的动画片

当宫崎骏的动画片《千与千寻》获得奥斯卡金像奖（2001年）已经20周年之际，它强大的魔力为何至今仍令人着迷？

在影片开始的15分钟里，世界就发生了变化。千寻的父母在搬去新家时走了一条岔路。然后我们发现自己同10岁的女主角千寻一起迷失在某种魔法国度中。影片记录了她到达由咒语、精灵和女巫统治的世界后的冒险经历。尽管她的父母在意想不到的环境（长满青苔的神龛、神秘的标志、令人奇怪的空无一人的饭馆中丰盛的饭菜）中了魔法被控制，但是千寻本能地逃了出来。当黄昏降临，伴随久石让令人战栗的配乐，我们沉浸在不断变化的风景之中——民宿的、田园的、霓虹灯闪烁的，我们被迷住了，并且看上去无路可退。

《千与千寻》当然不是第一部进入全球主流的日本动画片。早在1961年，美国电影院就播放过东京东映动画摄制的《魔法男孩》（Magic Boy）和《白蛇传》（The Tale Of The White Serpent）。全世界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伴着各种类型的动漫电视连续剧长大，包括《科学忍者队》（Science Ninja Team Gatchaman），又名《神勇飞鹰侠》（Battle Of The Planets），以及《口袋妖怪》（Pokemon）等等。从大友克洋爆炸性的《阿基拉》（Akira，1988年）改编的电影重新燃起了大众对动漫的兴趣。

而《千与千寻》虽然在20年前已经发行，但直到现在依然保留了令人着迷的魔力。它以一种统一的形式、作为一个非凡的入口进入动漫，并进入宫崎骏所有作品中的环保主义、超自然力和人性的主题，并感觉比以前更有共鸣。宫崎骏的吉卜力工作室（Studio Ghibli）本身就是一个生动的元素。“ghibli”是一个意大利词，本身源自阿拉伯语，意为“沙漠热风”。

乔纳森·克莱门茨（Jonathan Clements）是作家、评论家和翻译家。他发表过关于动漫和日本电视剧的完整百科全书。他评论说：尽管铁粉们从不怀疑宫崎骏的资格，但是《千与千寻》获得奥斯卡奖“唤醒了电影界很多多年来轻视日本动画片的人”。

《千与千寻》代表了迪士尼当时与吉卜力工作室合作发行的一个高潮，这提高了全球范围内对其作品更广泛的认知度。大自然在影片中具有内在的魔力，而人类相比之下看上去不优雅、具有破坏性、并追求灾难性的物质主义。正如克莱门茨所指出的：《千与千寻》聚焦生态问题，这是宫崎骏及其同行的自然领域，并且他增加了电影普遍的吸引力。

他说：“吉卜力工作室总的来说一直对环境主题感兴趣。一部分是出于他们自己对环境的真切忧虑，还有一部分是出于工作室的地理意识，因为它位于阿玉山（Tama Hills），那里以前是旷野。在1994年高畑勋（Isao Takahata）执导《百变狸猫》（Pom Poko）中这种感受最为强烈。在这部动画片中，狸猫们将人类的住宅区短暂地恢复到树木未被砍伐、池塘未被填掉之前的样子。

有些电影公司简单地采用生态主题，而宫崎骏不仅热爱可持续的环境，还热爱儿童作为儿童的权利。1988年的《龙猫》（My Neighbor Totoro）就是描述白天父母出去工作而独自在家的孩子被困在郊区的房子里对乡村生活的一瞥。而《千与千寻》进一步发挥了这个主题，将现代化带来的持续压力和纷扰寓言化。女主角千寻还是一个小女孩，她只想要回归正常的生活，但是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正常，又不得不看到自己的父母屈服于诱惑和贪婪。”

在宫崎骏众多的影片中，我们都能体验到对于大自然的恋旧之情、对灵魂界域（和神道教传统）的尊敬、以及对气候变化的忧虑，再加上在叙述的故事中年幼的女孩和男孩倾向于远远比其长辈勇敢和聪明。这些在宫崎骏于1978年首次执导的电视连续剧《未来少年柯南》（Future Boy Conan）中就有反映。故事设定在末日后的2008年！在他于1984年改编自漫画的《风之谷》（Valley of the Wind）中，一个勇敢的公主/生态战士穿越科幻小说中的有毒丛林，而在《幽灵公主》（Princess Mononoke，1997年）中，战争也设定在森林中。

宫崎骏本人在环境问题上并非总是很乐观。2005年，他在接受《纽约客》（New Yorker）杂志的采访时大声说道：“人类可能一下子突然消失！我最近同一个专家探讨过这个问题，我说：把真相告诉我。他说：只要大众消费还这么继续，那么我们连50年都没有了……我希望我能再活30年。我想看到大海淹没东京，日本电视台变成一个岛。我想看到曼哈顿水漫金山……金钱和欲望——一切都将崩溃，而绿色的野草将覆盖其上。”

但是，正如我们在他的影片（和其中模棱两可的坏人）中所看到的，积极的改变依然存在。在《千与千寻》中，千寻与神秘的“白龙”结为朋友，她被迫在女巫汤婆婆拥有的大浴场中工作。汤婆婆夺走了千寻的身份，给她重新取了“小千”的名字。在一个关键的场景中，千寻得给闯入浴场的不速之客“腐烂神”洗澡。尽管场面一片混乱，千寻依然满怀同情地对待它，结果发现它原来是饱受人类污染的尊贵河神。宫崎骏解释说：这个灵感取自于他年轻时清洁一条本地河流的经历，当时人们从河里挖掉了很多垃圾，包括一辆废弃的自行车。最终，野生生物又回到了河流中。

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个非常受人喜爱的虚构英雄（也是吉卜力工作室的吉祥物）——龙猫的名字也是取自真实存在的环保龙猫基金会。它致力于保护日本郁郁葱葱的狭山丘陵地区。宫崎骏动漫的灵感就来自那里。

儿童的视角

《千与千寻》经久不衰的魔力部分来自于它精彩的细节深度。平平常常的女主角千寻的灵感来自于宫崎骏年轻的家族朋友。千寻即使在最奇异的环境中也能使人产生共鸣，她还能帮助我们与周围的角色产生共鸣：戴着面具的无面男或六条手臂的锅炉爷爷。在精致的手绘艺术作品和叙事的曲折里面隐藏着复杂的密码层。无论这是贪吃的成年人被变成了猪（宫崎骏影片中的人如果看不到自己的梦想、沉迷于不重要的琐事、以及不思考生活中什么真正重要时就会被变成猪），还是在网飞（Netflix）翻译中不幸未被翻出的日语脚本。

“我最喜欢《千与千寻》中一开始千寻一家在小镇上漫游的戏，因为对某些观众来说，它创造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紧张感。” 克莱门茨说。“影片的英文版并没有把街上他们周围的店名招牌都翻译出来，但是，它们还是达到了魔市层次的毛骨悚然感。例如，那不是眼镜店，而是“眼球店”，而且它的广告居然是“新鲜的……”还有一些招牌写着肉体或肉类，还有一个写着鬼。如果你是日本人，那么这个鬼城即使在黑夜来临之前已经让你感到惴惴不安了。我曾灵机一动把它们给一组日本观众看，并问他们为什么这个场景让他们感觉不安。他们中没人能说出为什么，直到我让他们一个招牌一个招牌地看过去。突然，他们意识到整个潜意识中可怕的事情在背景中发生，但即使是日本人第一次看时都未必能领会。”

“摄影机的镜头是随着一个孩子的视角。成年人高高在上，他们是能被抓住的坚实的东西。摄影机位于臀部的高度，这在动漫中是非常少见的。卡通片倾向于将孩子们放在任何东西都和他们处于同一水平的世界中，但是宫崎骏却独树一帜。他思考过如果只有1米2那么高会怎么样。当他摄制影片中的世界时，他把这一点融入拍摄的方式中。”

当《千与千寻》第一次发行时，我已经是一个年轻人了。最近再次看这部影片时，我立即被它美丽而强烈的魔咒吸引住了，同时也被影片让我感到的不安所震惊：如同小小千寻一样迷失在一个绚丽而不受控制的宇宙中。影片的魔咒也归功于宫崎骏用日语“ma”所描绘的一种故意的空虚感。他在2002年接受美国电影评论家罗杰·艾伯特（Roger Ebert）的采访时说：“如果你只是不停地行动，没有喘息的空间，那你只是忙忙碌碌。但是如果你花一些时间，影片所构建的紧张气氛会发展到更广泛的维度上。”

《千与千寻》的“ma”给网络迷因带来灵感，其中包括最近一个令人难忘的系列：在千寻和无脸男梦幻的火车之旅中，戴面具的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坐在他们旁边。

最后，影片仍然挖掘一些基本的东西。凯尔德（Caird）描述他相信是宫崎骏的主题：“关心环境、尊敬大自然、相信我们内心善良灵魂的力量、赋予年轻人让世界变得更好的能力。”影片的魔咒和世俗的信息会跨越很多时代。

“我认为宫崎骏的影片不仅捕捉了20世纪后期的时代精神，因为观众才开始意识到环境问题，还捕捉了21世纪的，千禧一代伴着一种他们的世界已经被掠夺的感觉长大。”克莱门茨说。“新海诚（Makoto Shinkai）说得最好。他在谈到其2019年影片《天气之子》（Weathering With You）充满争议的结局时说：他没法让自己创造一个英雄来拯救世界，因为真实的世界已经没法被拯救了。他说：要告诉年轻的观众除了学习如何应对人类已经给世界造成的伤害之外，还有其他任何可能性，那是不诚实的。我认为宫崎骏的作品要比新海诚的稍稍乐观一点——他已经准备好种一棵树，并鼓励每个人都这么做。”

（注：编译自BBC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