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寻》的苍凉底色

《千与千寻》首映的那天晚上，我看完后赶回了租房的地方。近十一点的时候，微信上收到一张图片，是一个朋友拍下的电影票，午夜场。我问他，为什么买那么晚的票？他迟疑了一下，说怕眼泪兜不住，午夜场人少。而《千与千寻》是一部很美、很“明亮”的电影，我有点不解，也没问太多。只是在想，一个人在深夜里等候一部老电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

后来，关于《千与千寻》，我写了点东西，总是不满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在问答社区有人问为什么白龙不能回去？这个问题有点粗陋，因为电影中给出了解释。我简要解释了一下，又多说了一句，千寻回到了现实世界，是一个典型的大团圆结局，但总散发着一点淡淡的悲伤余韵，白龙正是来源之一。

直到这个时候，许多细节开始在脑海中浮现、串联起来，终于明白了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如果一部电影看完后，给人一种明确的感受。比如说情节的刺激、3D大场景的震撼，爱情的悲伤、主角成功的喜悦等，这种电影或许也是一部优秀之作，但是总差了点什么。

还有一种电影，结束放映后我们仍然在坐椅上一动不动，沉浸在电影的余绪里，我们内心感受到不可名状的触动、感染，具体是什么，我们也说不清楚。

明确而单一的感受就像白糖水，小孩子爱喝，大人就不太喜欢了。大人或许会喜欢酒、咖啡、茶…… 因为酒的香气里有辣味，咖啡的浓香中有苦，茶的苦涩后泛起的浓淡渐变的甜味，我们称之为回甘。相反的两个东西融合在一起，就会有一股力崩紧了，也就是所谓的冲突、张力，更能产生冲击感、感染力。苦后的甜更加甜，辣后的香为加香醇。层次复杂丰富，交织缠绕，回荡不绝，余韵绵长。所以才值得我们反复品味，电影也一样。

今天是《千与千寻》上映第九天，已有六十多万人在电影院看过。有些人可能第一次看，或许还会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在过去的很多年里看过了很多遍。时隔经年，再次去电影院，大银幕上调皮吐舌头的千寻出现时，会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带着什么样的感受去看这部电影呢？在电影结尾，千寻回到了现实，我们感觉到欣慰和喜悦。但我相信，一看再看，专门买票走进影院的人，应该不止这一种感受吧？或许还会有一些其他的触动、莫名的情绪、内心的喜爱、承载着成长的记忆等等

这种言语难以表达的感觉，我们称之为艺术感受，来源于何处？

我说底色的苍凉的，并不是说这是悲剧，而是在苍凉的底色上涂抹上五颜六色，有了更加丰富而复杂的层次，就像茶的回甘，余韵绵长，在心头萦绕。

苍凉的底色在哪里？在这些底色上绘出了哪些丰富的色彩呢？

电影开始出现的人物是千寻的父母，这一点很重要，得放到最后说。

汤婆婆，能够剥夺名字以控制别人，是汤屋世界中的独裁者。

她用尽手段在忙碌中经营汤屋，而五光十色的汤屋充满了奢靡、金钱、暴力、压迫，浮华喧嚣的背后是空洞、无意义，汤婆婆以奔波忙碌来填补这份空洞。

而她面对宝宝时则是一种慈祥和蔼的面孔，说明汤婆婆不是干燥的人物，在悲凉底色上绘上了一丝情感色彩。但却只有这唯一的情感寄托，情感的贫乏使得她过度溺爱宝宝，造成了畸形巨婴的悲哀。这些都表现出汤婆婆情感世界的荒芜与空洞，也使得人物有一种丰富复杂的层次。

钱婆婆则是相反，主要是一种慈祥、和蔼的老奶奶形象。

但是，她施加咒语的小纸条几乎置白龙于死地，性格中也包含了另外一面。

其实双胞胎婆婆组合起来就是完整的人性，善恶并存，只不过各处两端而已。

锅炉爷爷一方面是一个善良的人物，另一方面，可随意伸缩的六条手臂也让我们感觉到神奇和强大，却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服务汤婆婆。

至于小玲，更是让人心疼的形象。一出场就是卷起袖子、大眼睛的精干、活泼的形象，有着很大的生命活力，在拿着烤蝾螈挑逗那个“同事”时，也让人为她的机智而发笑。

但是她只能生活在汤婆婆的控制之下，也和汤屋里的人一样去争夺金子，让我们感受到另一种色调。

至于白龙，善良、坚毅，却为了学魔法而跟随汤婆婆，终为自己的执念所困。结尾时白龙找回了自己的名字，找回了真正的自我，我们会感觉到欣慰。但当千寻离开，白龙却只能留在这里，甚至有可能被汤婆婆“大卸八块”，在结局圆满的同时，隐约也有一丝悲凉和无奈。

而无脸男更让人心疼，没有有人在意他，是一个孤独的存在。当千寻表现出一点善意，就用一切的办法对千寻好，给她药牌，给她金子，甚至有一种讨好、跪舔的感觉。本质仍是深深的自卑和孤独，对千寻的态度是对纯真、明净的向往，而在汤屋受到污染，成为恐怖的怪物。一路跟着千寻，最终在钱婆婆里找到归宿。千寻和钱婆婆拥抱，却没有和无脸男道一声别，心疼！甚至，这次上映后，关于无脸男的社会原型探讨成了一个热点，隐喻了社会中的许多人。

关于千寻和她的父母，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想看媳妇年老后的模样，只需看看丈母娘就行了。

往深处说，在现实中，一个人的性格、成长、思维方式会受到原生家庭很大的影响，如果按照正常的生活逻辑的话，或许千寻的父母就是千寻未来的模样。而千寻父母在影片中因为贪婪而变成了猪。那千寻呢？或许步入成年人的世界之后，就会面临更多复杂利益的交织，单纯逐渐退场，成为芸芸众生中的逐利者，变成她父母的模样。

当然了，影片中千寻经过一番历练，没有失去善良和美好，反而得到了成长。这种“大团圆”的结局一种理想化的写照，也是宫崎骏对真、善、美的向往与执着追求。

而宫崎骏的动漫之所以迷人，就是有了一些源于现实的、非常真实的苍凉底色，这就增加了现实的生活底蕴，像现实世界一样复杂，很容易让我们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而又在这底色上绘上了五颜六色的丰富色调，有唯美的画面、有传奇的故事、有光怪陆离的神隐世界。最重要的是，在厚重现实的苍凉底色上绘了真、善、美的动人色调，蕴含着一种永恒的理想、向往、寄托。艺术，诞生于苦难，成全于飘逸！

行走世间，经过压榨、欺骗、艰辛、刻薄，还会有一颗纯真善良的心吗？所谓的“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真的会吗？

那个朋友怕自己崩不住眼泪而选在了午夜场，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或许，可能丢失了一些东西，封存着一些东西，又向往着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