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突破》与西方古典政治哲学


3楼猫 发布时间:2022-07-10 18:28:14 作者:贤狼赫萝 Language

绪论

不讲道理的战斗画面,热血沸腾的咆哮呐喊,从地底冲向宇宙的超级展开,这是超级系动漫《天元突破》给予观众的直观印象。但是,如果不能回到作品中那些贯穿始终的意象和结构,如果只是耽溺于战斗和热血,恐怕我们也只能永远居于地下洞穴之中。让热血的心情暂时冷却下来,寻找编织结构的意象和被意象充实的结构,严肃的政治哲学竟然徐徐展开。据说,伟大的谐剧诗人的作品所表达的一定是肃剧主题。《天元突破》如果称得上优秀,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一、西蒙的钻头与哲人的爱欲

“我为何挖洞,也不只是为了吃到鼹鼠猪的猪排,而是因为有时候会挖到宝物。”(一话)口腹之欲并非西蒙挖洞的全部理由,但缺乏指引的西蒙没有具体的目标,他所谓的宝物也不过是偶然挖到的钻头。西蒙是不被洞里的女人们理解的,她们嘲笑挖洞的西蒙,互相调侃着“不要被西蒙挖洞”。(一话)实际上,“不要”背后暗示的恰恰是“要”的欲望,女人们想被“挖洞”,但对象不是灰头土脸的西蒙。村长希望扩展村子规模,但他同样反感西蒙挖出一些多余的洞。如果钻头代表欲望,那么,西蒙的“钻头”虽然强力但暂时缺乏明确目标;村长的“钻头”局限在地底,他意图扩展“洞穴政治”;女人们的“钻头”则指向自身,也就是对肉体的欲望。对观柏拉图的《会饮》会发现,钻头所指向的诸欲望和苏格拉底借第俄提玛之口所构建的“爱欲阶梯”有惊人的相似性。《会饮》讲述苏格拉底和友伴们聚在宴饮并挨个发表讲辞赞美“爱若斯”(Eros,爱神)的故事。所谓爱欲(eros),其狭隘之义指性欲,区别于爱智慧的philo和爱情人的agape,但它的广义可以扩展到对各种激情的欲望。第俄提玛构建了爱欲的阶梯上升:爱具体美的东西、爱美人的身体、爱美的言辞、爱美的生活方式(治国齐家)、爱美的诸知识。能吃上猪排恐怕是大部分村民劳动的动机,他们爱欲的对象是美味的食物。女人们的调侃暗示着对美的身体之爱,然而她们爱欲的美之身体也只是外表的美。村长爱的是眼下的生活方式,他认为尊重沿袭下来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总之,众人爱欲的对象不过是美的诸表象。《会饮》中的苏格拉底要寻找的是美的共相,即那个让美的诸存在得以分有美的存在。在苏格拉底那里,这正是哲人对知识的热爱,由诸知识的热爱,最后才能到达对美的理念之热爱。在他看来,美的理念才是真实之物。正如苏格拉底也需要一个引导者第俄提玛,西蒙的爱欲也需要一位引导者明确方向,换言之,充满爱欲潜能的西蒙需要一个引导者。

打破地底秩序的人是卡米纳。作为西蒙的第一个引导者,他为西蒙的“钻头”指明了方向。通过后面的回忆得知,西蒙和卡米纳在一次挖洞中被困在坍塌的洞穴内,是卡米纳给予西蒙希望,西蒙的钻头才发挥出力量使得众人脱险。这体现了卡米纳对西蒙的精神引导。卡米纳在地底的小村子里待腻了,呼吁年轻人冲出去。村长认为地面根本不存在,卡米纳说:“没那回事,我亲眼看到过的。地面上没有墙也没有天花板,但有闪耀着光芒的蔚蓝天空。”村长说:“这个从未打开过的天花板是被祖先代代定为不能打开的东西。”(一话)村长维护祖宗定下的世代礼法和政治秩序,但这套祖宗之法约束不了卡米纳,因为他在儿时随父亲来到过地面,过早地看到地面的“真相”是卡米纳接受的“启蒙教育”。没有天花板的天空成为他儿时凝结出的心结。儿时的经历与记忆对人的影响尤其强大,当卡米纳重新面对村子里的秩序,内心的不满可想而知。

《天元突破》与西方古典政治哲学 - 第1张
西蒙和大哥(图源网络)

西蒙和卡米纳迎来冲向地表的契机在天降颜面的时刻终于来临。众人皆因眼前的庞然大物吓得后退,此时卡米纳却临危不惧,“敢在村子里乱来的话,我卡米纳大人可饶不了你”。(一话)卡米纳冲向地面的志向是对村子秩序的挑战,但同样是他站在众人最前面决心保护村子,这种张力之后会西蒙身上有更强烈地体现。螺岩突破地面后,眼前是夕阳的光芒以及尽收眼底的地平线。“好美”,这种美是地下不曾见过的阳光和天空,还有比地下更接近真实的大地。大哥引导西蒙的钻头完成了爱欲阶梯的第一次攀升。

螺旋力是钻头能量的来源,具体来看,这种力量由气势和爱组成,能为颜面提供能量和导航。这一点利陇进行过解释:“能够引导出它们力量的全部都是螺旋力,拥有双重螺旋遗传因子的生命体所有的进化的力量。简单来说就是气势啦……没有螺旋力的他们生不出孩子来。有性生殖带来的遗传多样性正是进化的关键。这就是所谓的不断上升的螺旋力。换句话说,爱能够改变宇宙。”(二十三话)如果将这种气势和爱进一步抽象为某种品质,对观柏拉图的说法就是血气和爱欲。根据《理想国》,这两种品质可以将人导向善也能够将人导向恶,其本身并无方向性。施特劳斯曾说:“在善与恶之间有一种本质的相互影响的关系,如同人同时不是极恶之人,他就不可能是极善之人。”(《尼采如何克服历史主义》,p68)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最好地把握血气和爱欲运用的方向,因为善的光明之下也会投出恶的黑影。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很难评价罗杰罗姆、马金是极善之人还是极恶之人。

西蒙早就知道尼娅最后会消失,那支撑他的爱就不止是对尼娅,还有对人类的爱。他的血气是所有人中最强烈的,对这种血气引导的方向也是为了人类的幸福。实际上,哲人和僭主在这个层面上非常相似,两者都拥有异于常人的爱欲。只是哲人的爱欲指向智慧,僭主的爱欲指向权力。《天元突破》中不同的爱欲也将不同命运导向了不同的方向,螺旋与反螺旋族之间的张力是两种爱欲方向的宏大展现,他们代表两种信念,但共同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宇宙。双方的张力让极善与极恶之间呈现一种特殊的暧昧性,这同样也表现为哲人与僭主之间的相似性。

二、洞穴内外的徘徊与哲人-城邦的张力

柏拉图的洞穴喻出现在《理想国》第七卷,是苏格拉底为阿德曼托斯阐明存在和认识的本质而讲的神话。这个地底洞穴有一条通道通往外面的光,洞穴中的囚徒自幼住在洞穴之中,只能看到面前的墙壁。在他们身后原初的上方烧着一堆火,火与囚徒之间有一条向上的道路。沿着路的矮墙头与火堆之间有一些搬运道具的人,这些东西高处矮墙因此它们的影子刚好被火光打到囚徒面前的墙壁上。囚徒中有一个人被松绑,被逼迫站立起来并走向光源,最终走出了洞穴。他返回洞穴将外面的事情讲给洞内的人听却遭到嘲笑。如果这些人抓住了这个被松绑之人的手,甚至会将他处死。如果将地底生活看作柏拉图的洞穴,“徘徊于洞穴内外”在《天元突破》中就有两层体现,其一是走出洞穴的西蒙在第五话掉入露修所在的村子,其二是“地底-地表-月球-宇宙”的突破序列中,前一个阶段相对后一个阶段是洞穴。

洞穴意象所蕴含的政治哲学冲突在第五话表现得淋漓尽致,本话甚至可以看作对《天元突破》主线所蕴含的政治哲学问题的微观。露修的村子将颜面当神供奉,掉入洞穴的西蒙一行被他们视为和脸神大人一起旅行的天上人。与西蒙所在的村子不同,这个村子因为资源紧张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宗教来维持生存秩序。一旦人口数量超过50,祭司就会举行祝福仪式。抽签选中的人会被送到天上国度,这对于被抽中的人来说无疑是自杀。卡米纳愿意把地面的事情告诉他们。他说:“你(露修)也是待在这种洞里不会觉得满足的类型吗?那我先说在前面,颜面可不是什么神。” 露修说:“但那是在我出生很久之前就,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么生活的。不,是从祭司大人统治了这个村子开始的。现在这样已经可以说比以前好很多了。”这时祭祀马金出现,“天上人啊,请不要再试探这孩子的信仰心了。你们所说的对我们来说太深奥了。”马金和卡米纳的冲突在祝福仪式结束后达到高潮。马金对大家说:“送往天上国,即意味着切断现世的一切烦恼与神一同生活,是无上的喜悦。”卡米纳说:“这老头子是个满口胡言的混蛋骗子,别上他的当。”马金知道,卡米纳所言非虚,但真实的话会威胁整个村落的生存秩序。对于村落而言,卡米纳无疑是弑神者,一旦信仰消失,村落维系的精神秩序必将陷入混乱。他对露修说:“究竟什么是真实呢?如果说会毁灭这村子的才是真实的话,我们需要这样的东西吗?”(五话)马金和螺旋王唯一的不同是是治理人口的数量不同。高于自身的力量压制让他们必须采取残酷的手段维持人类繁衍。有趣的是,条件不同村子形成了不同类型的治理类型。从鼹鼠猪的数量可以推断西蒙的村子比较富裕,因此有底气继续挖洞扩张。优子的村子因为事故被迫迁移到地面,虽然需要战斗,但地下人集体性压抑的精神状态一去不还。正如第一次见面时卡米纳对优子的调侃:“地面的女人果然不一样。”(一话)露修的村子生存艰难,因此必须利用宗教控制人口,否则整个村子都会灭亡。螺旋王利用兽人压制人类也是同理。

第五话中村落的颜色是黑白的,画面在颜面战斗时短暂恢复为彩色,对于村民和我们观众来说,“色彩”冲击感都极为强势,而彩色过后又会陷入长久的灰暗。颜色的变化可以看作村民排斥真知的隐喻,正如光之于柏拉图的洞穴喻的意义。色彩的反差也暗示了哲人与城邦的张力。大家无法忍受带来真知的西蒙,宁愿相信马金的宗教谎言。西蒙意识到这一点,对卡米纳说:“对这村子来说我们是多余的人。”(五话)卡米纳终于默许了长老的统治,他们共同维系着一个“高贵的谎言”。这里所体现的哲人与城邦的张力在西蒙与螺旋王的关系中也会得到更广阔的展现。

重新回到地面的西蒙仍然活在洞穴之中,这洞穴的天顶就是螺旋王。螺旋王要控制地面人口,就像马金为了控制地下人口。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的限度,如果失去这个限度,崩溃的将是整个世界。长老与螺旋王都没有真正的能力去突破固有秩序,这就如人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完美城邦,而只能追求次好政制。布鲁姆在《人应该如何生活》中告诉我们,《理想国》的制度设计不过柏拉图的反讽之词,他并未将之看作是人间的政制,而只是言辞上的城邦。柏拉图明白,这种政治一旦在人间实施带来的不会是善,而是毁灭。从这个角度来看,既然没有真正的能力,倒不如坚守现在的秩序。秩序带来繁衍的安定,而繁衍可以培育真正突破陈规的火种。

故事开头的旁白如是说:

“这是一个,尚未察觉自己命运的男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与命运持续战斗的男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即使遭到了命运背叛,仍然继续寻找自己前进道路的男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被战斗因果所支配,却将宇宙之命运钻开风洞的男人的故事。”(第一话)

西蒙正是人类突破界限的天命之子。一切的苦难就像是命运所设下的试炼,为的是淬炼出更强大的勇士以突破局限,迎来新的命运。这一点从螺旋王的翻转以及宇宙中与反螺旋的越战越强中得到充分体现。西蒙面对月球旗舰核心的尼娅说,“我突然觉得你是在锻炼我们人类。不管多么绝望的局面下,我们都站了起来。你所设置的局面越是困难,我们就变得越强。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而那也是你所希望的。你无法舍弃的戒指证明你还对过去抱有怀念。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你出现在我面前时,在寻求着救赎。”(二十二话)红莲团就像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罗马人新的辉煌必定要有所牺牲,红莲团要实现“天元突破”必定要付出残酷代价。如果他们过于脆弱,也会成为被埋葬在螺旋之墓中被历史的尘埃掩埋,因为失败的故事无法流传。而我们讲述的是埃涅阿斯,是罗马的英雄,他恰恰就是在牺牲中越战越勇才能最终来到迦南建立罗马这做“永恒之城”。一切困难如同试炼,红莲团经受住考验,他们因此成为命定之人。

《天元突破》与西方古典政治哲学 - 第2张
前期西蒙(图源网络)

西蒙更接近一个带领大家走出洞穴的哲人,露修更像一个现实主义题材的政治家。在战胜罗杰诺姆之后的七年新政府时期,西蒙的政治权力几乎被露修架空,这或许已经暗示西蒙并不适合做一个政治家。即使在大败反螺旋族之后,西蒙还是把政治交给了露修,自己则选择做一个“流浪者”。在柏拉图笔下,哲人苏格拉底同样无法成为真正的统治者,事实上,哲人走出洞穴完全可以不回来,但他还是选择回到城邦。《理想国》的第一句便是:“我昨天和阿里斯同的儿子格劳孔一起下抵配雷欧斯港”。所谓“下抵”实际上与第七卷“洞穴喻”中哲人重新下抵洞穴相互照应。然而哲人下降城邦总会遭到人们的敌视,洞穴中的囚徒会杀死见过太阳的人,雅典民众会判苏格拉底死刑,而卡米纳城的市民也会将西蒙处死。《天元突破》告诉我们,众人即使来到地面仍然缺乏眼光,依恋墙上虚幻的影子生活,卡米纳和西蒙即使被束缚在地下,内心仍然追求没有天花板的世界。或许人类的心性难以改变,有些人在天性上就是囚徒,只有极少数人有强力的哲人意志,以追求天元突破为爱欲的方向。这个启示在之后也有体现。兽人比拉鲁对抗新政府,以保护那些一心想生活在地底的人们。比拉鲁斥责到:“地底才是他们的故乡,会有这么想的家伙。所以我就帮了他们一把。只是地上还是地底的区别,你所做的不是和螺旋王一样吗?”(十七话)这里突显的政治哲学难题是: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生活,是地上(接近真实)的生活还是地下(虚假)的生活?谁才有资格决定大家如何生活?在柏拉图笔下,人类所能得到最好的生活就是哲人的生活,可是哲人不可能将这种生活普及到城邦之中。

《天元突破》营造的刺激感不仅在于具体战斗画面的夸张,还在于故事展开的速度和爆裂般地扩大的世界观,这在叙事结构上表现洞穴内外的徘徊。螺旋族头顶的天花板从一开始的墙壁到罗杰罗姆,再到月球和最后的反螺旋,简直就是一部快进的人类文明史。哲人与城邦的张力是这历史中永恒的政治哲学议题。卡米纳-村长的张力、红莲团-罗杰罗姆的张力以及螺旋族-反螺旋族的张力实际是一回事,是人类出从原始部落走向宇宙的文明进化史中永恒的张力结构。既然有从树上走下的古猿,就会有不愿离开森林的猴子。人类下一次分道扬镳,或许将发生在志在开拓宇宙的拓荒者和不愿背井离乡的地球人之间。总是要有人走出洞穴的,但谁能保证我们没有走进下一个洞穴?然而,即便是从虚妄走向另一个虚妄,徘徊本身不正体现出螺旋族不屈的英雄意志吗?

三、西蒙的审判与苏格拉底的申辩

新政府成立后,人们生活在地表,仅仅七年人们就忘记了英雄。对于那些习惯了地表的人来说,似乎地表的文明生活是理所当然。西蒙被判处死刑,大哥的雕像被推倒。往昔一起战斗的朋友此刻却成为审判自己的人。这里恰恰可以和苏格拉底的申辩形成对照。乌合之众是健忘和短视的,大家认为月亮会掉下来都是西蒙的错,如今的西蒙和罗杰诺姆没有区别。实际上,露修才是罗杰诺姆第二。露修和螺旋王都没有能力战胜反螺旋族,也就是说,即使他成功逃往宇宙回避地月相撞,等到他回来,仍然会活在反螺旋的压制下,仍然会给地上的人建立新的天顶。可唐说:“让巴林伯当律师也太乱来了吧。何况检察官是金伯雷,你是法官。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公正审判吧。”(十九话)比起公正,露修更在乎的是政治。西蒙不死,民怒便不能平息,整个国家秩序就会陷入混乱之中。在《苏格拉底的申辩》中,苏格拉底本来有可能逃往其他城邦,但他主动选择赴死。苏格拉底被行不义,但他并不选择出逃,因为这样就会破坏城邦的法律。况且,是那个耳边的精灵告诉他,接受死亡才是眼下应该做出的选择,“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只有神知道。”西蒙的赴死虽非主动,但同样是坦然接受。在监狱中,他说:“我无所谓,只要其他人能活下去,那就……”(二十话)此时的西蒙选择遵循新政府的法律,以保证国家秩序和末日拯救计划能按部就班进行。他就像苏格拉底一样,哪怕以自己生命为代价,都不愿意破坏法律,不然自己就会真正成为不义之人。然而当尼娅出现告诉西蒙,即使逃到宇宙也是绝望之后,西蒙重新选择反抗,因为这样才有可能拯救人类。

《天元突破》与西方古典政治哲学 - 第3张
后期西蒙(图源网络)

苏格拉底无法亲自完成申辩的传颂,这种转述由他的学生柏拉图完成。《苏格拉底的申辩》中苏格拉底无畏的讲辞和《斐多》中苏格拉底临行前泰然地和朋友讨论哲学的场景都被转述者柏拉图记述了下来。英雄需要传述者,而西蒙临刑前的转述者就是比拉鲁。比拉鲁被螺旋王赋予不死之躯本是为了让他转述反抗者悲惨的结局,如果一切以西蒙之死画上句号,比拉鲁将会成为这位反抗者传奇故事的传述者。不死的特性是成为转述者的优秀条件,在古希腊,优秀的转述者往往是历经沧桑的老人。一定程度上,年龄和知识是成正比的。我们可以试想比拉鲁会如何转述这段故事:英雄西蒙推翻了人类的压迫着螺旋王,然而重新回到地面的人类文明和科技高度发展,人口数量激增,很快忘记了地下的生活,他们越来越脆弱,只在乎自己的日子,在反螺旋的镇压下,他们把西蒙当作一切的罪魁祸首,并判处这位解放人类的英雄以死刑。比拉鲁所记述的故事将被后世看作为西蒙进行的的辩护,一如柏拉图对老师的申辩。

四、红莲团的奥德赛

第六话致敬了许多经典,作为主线外的独立故事,本话也能找到《千与千寻》的影子。因为对《千与千寻》的借鉴不光是元素(油屋),还有情节,因此从《千与千寻》出发探索互文性价值更大。考虑到宫崎骏是注重借鉴经典的大师,考察《千与千寻》的核心情节会发现的确其来有自。千寻拯救“猪父母”的情节借自古希腊诗人荷马《奥德赛》卷十。在宫崎骏的改编中,变成猪的父母不再有人的思想,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人,也不知千寻是谁。在这个世界,千寻通过工作才得以保持人形,但同样在与遗忘作斗争。

对比相关情节会发现,《天元突破》对《千与千寻》的致敬提供给我们一条线索,这条线索指引我们回到《奥德赛》中寻找更深刻的意义。实际上,第六话在意义和故事的结构上都更接近《奥德赛》。“红莲篇”的战斗大多发生在荒原野岭,而本话尤其特别地将故事放在山林谷地之中,恰好与基尔克的住所是相同的地貌。接待红莲团的兽人就像基尔克的野兽那样对来客做出亲昵之状。不假思索的红莲团进入馆内正如淳朴无知的希腊人一样听信呼喊进入屋内。露修则是欧鲁洛科斯,他怀疑此事有诈,不敢近前。红莲团被引到里面,就坐吃饭,也和史诗描述一致。虽然红莲团不像《奥德赛》中那样吃入魔药,但露修的怀疑美食可能有猛毒正好暗示了这一点。所谓变成猪可取其隐喻义,众人沉湎于舒贴的环境,正如没有理想只会享乐的猪一样。奥德修斯的朋友变成了猪的肉体但仍然有人的精神,而红莲团的成员虽然维持人的肉体,却在精神上越发接近猪了。“就像是动物,他们的爱欲只停留在性的层面,忘记拓展到更加宽广、更具特征的人的意义上。”(《哲学的奥德赛》,p88)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一步步陷入兽人的陷阱之中。低层次的爱欲在特殊的情况中也转变为某种必要的血气,但也导致螺旋力异常不稳定。卡米纳的好色心受到兽人愚弄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西蒙偶然发现卡米纳和优子接吻而在之后的战斗中导致螺旋力输出紊乱。螺旋力输出强弱和心中的欲望与信念等级呈正相关。这种等级不仅体现在强弱不同还表现为品质差异。红莲团与反螺旋族决战的动力关乎根本信仰的和种族的存在,这种爱欲等级在《会饮》中对应哲人的爱欲等级。停留在性(“食色性也”之“性”)上的爱欲是人类的动物性本能,只有更高等级的爱欲才能体现人与猪之间的不同和各类心性之人的差异。红莲团的奥德赛之旅不妨看作对他们爱欲品质的考验,经受不起考验的人,在品质上与猪无异。所谓“变”成猪实际并不存在,旅途的考验更像在暴露谁是以人的面目显露的“猪”。

《千与千寻》在情节上借鉴了基尔克魔法,在意义层面与《奥德赛》的核心主题“返乡”也存在一致性。千寻要救助别人或是自己,首先都要想起自己到底是谁,换句话说,首先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这一点在小白龙身上一样明显。《天元突破》同样可以理解为奥德修斯返乡的冒险。人类自古以来都是在地面上生活,躲避在地下的人类实际上身处异乡。红莲团讨伐罗杰诺姆的一次次战斗就像是奥德赛返乡中一次次冒险,红莲团返乡之旅有诸多诱惑和危险就像奥德修斯要经受的考验。红莲团要取回全体人类重新站在地面的资格,也就是实现返乡。

“哲学最终试图成为一种人类的‘返乡’——不是文字一样上的、身体上的返乡,而是一种形而上的灵魂返乡。《王制》(旧译《理想国》)的荷马潜台词鼓励我们将哲学想象成一次探寻,目标是灵魂返回起源、返回到宇宙或整全中的恰当位置。”(《哲学的奥德赛》,p51)这种解读启发我们追寻《天元突破》中类似的意义。螺旋族从反螺旋手中争取的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生存空间,还有自己的本性。地下的螺旋族不再渴望地面甚至忘记地面的存在象征着种族精神的流失。罗杰罗姆是压抑这种本能的代表,在西蒙之前作为最强螺旋力的人因为战败恰恰要压抑自己的螺旋力,努力地遗失自己的本能。在红莲团的感召下罗杰罗姆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本性,“我不是王,只是一个战士。”(二十七话)所谓“王”,不过是反螺旋族的奴隶,所谓“战士”,反倒是螺旋族在光耀主人的身份。螺旋王在牺牲前这样说道:“一度沉入了绝望与倦感之海的灵魂,现在又来到了这里。这暂时的身体能用来开创螺旋生命的明天的话正合我意。”(二十七话)罗杰罗姆几千年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故乡,但在最后一刻回忆起自己身为螺旋族的骄傲,他终于可以安息,死亡或许就是他灵魂返乡的暗示。

螺旋族与反螺旋族的战斗最后让螺旋族找回了自己在宇宙中真正的位置。没有与反螺旋族的战斗,螺旋族不会知道螺旋力的潜力和破坏性,不会知道螺旋神怒将导致宇宙末日。“天元突破”的过程是螺旋族“上升”的过程,他们逐渐抵达这个世界运转的真相。与反螺旋的终极之战是他们面临的最大考验,团员们被囚禁在次元宇宙中,大家沉浸在各自幻想的平行时空中生活着,西蒙的螺旋意志突破了限制,指引大家从次元囚笼中逃逸了出来。奥德修斯同样面临过类似诱惑。神女卡吕普索许诺他永生,只要他能够留在她的身边(《奥德赛》,5.136)。但是奥德修斯坚定选择了身体的有朽,拒绝了一个不值得去过的生活,从而使自己的人生或灵魂获得了意义。(《哲学的奥德赛》,p50)红莲团同样如此,他们选择回到现实中为螺旋族开辟属于未来的道路。次元囚禁实际上体现了决心的徘徊和犹豫,耽溺于此则会将之前走过的旅途全部葬送给虚无。红莲团要返乡地球,就要抵抗内心深处的幻影的诱惑和虚无的绝望。

五、人类起源的宗教诗:数字七、领路人与传述者

《天元突破》在宗教层面缺乏价值意义上的深度,更多体现为一种元素上的致敬和结构上的互文性,因此我只就数字七、领路人以及传述者的意义进行简要阐释。

地表红莲团一路战斗,直到兵临螺旋王的颜面城堡的时间正好是第七天。而螺旋王也谈到这个事件,他说“曾经用了七天创造世界的神,据说在第六天创造了人类,那是古代的宗教圣典吧。那群家伙到达这儿的第六天,情形正好吻合呢。”(十四话)《圣经》中的说法是,“第七日,上帝完成了造物的工作,就在第七日放下一切工作安歇了。”(创世纪2:2)对观攻城之战,红莲团攻陷王都特佩林后,第七天的太阳从地平线尽头缓缓升起。连续六天鏖战之后,第七天夺回了地表世界,这意味着西蒙“创世”的结束,得以迎来第七天的“休息日”。拥有最强螺旋力的西蒙与地下只知道吃鼹鼠猪的人相比,确实像是神一般的存在。另外,“光”总是“启蒙”概念的构成部分,“enlightenment”(启蒙)内就含着“light”(光)的概念。众人进入地面后看到了光,就像获得启蒙,西蒙作为给众人带来“光”的“上帝”之存在和象征“启蒙”诞生的“上帝已死”是前后完成的。仅仅七年的时间,人类就忘记了红莲团的功劳,推倒卡米纳的雕像并把西蒙逼上审判庭。这是否意味着民众是注定无法启蒙的呢?哪怕他们来到地面,眼光还一如在洞穴中一般狭隘。

西蒙真正的领路人一共是两位,一位是大哥卡米纳,一位是开启第二篇章的公主尼娅。卡米纳是引导西蒙的螺岩向上突破的决定性因素,没有卡米纳西蒙无法迅速觉醒,哪怕这种觉醒出来的螺旋力仍然非常不稳定。相比于早早搬到地面的利突纳村死守一个峡谷,卡米纳进入地面抢夺颜面后计划着进击兽人大本营,这直接推动了人类解放的进程。第七话中,比拉鲁说:“京都是唯一而绝对的、我们螺旋王所统治的、这地上独一无二的文明啊!”西蒙打败螺旋王统一了地表,换句话说,新政府象征着地上唯一的绝对文明。故事一开始,卡米纳鼓励西蒙的话是:“相信我,相信相信着你的我。”(一话)大哥对西蒙临终的遗言则是:“相信你自己。不是我相信着的你,也不是你相信着的我,相信,相信着你自己的你吧。”(八话)这个变化暗示,西蒙终将会从一个依赖大哥引导的人变成一个依靠自己前进的人。不过,想要成为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这就促使第二位引导者尼娅登场。

《天元突破》与西方古典政治哲学 - 第4张
黑化尼娅(图源网络)

但丁《神曲》中的领路人起初是维吉尔,他是带领但丁走过地狱和炼狱的引导者。但丁之所以在《神曲》中选择维吉尔做引导者,原因之一就是因为维吉尔的志向与他一致。在《埃涅阿斯纪》中,维吉尔歌颂了罗马帝国的伟大。但丁同样企盼意大利能成为统一的世界帝国。《天元突破》中,大哥的志向在其同期环境中是最高的,突破地面(第一话)、抢夺颜面(第二话)、探索世界尽头的决心(第三话)、突破月球的抱负(第六话)。大哥之于人类的志向类似于维吉尔之于罗马的志向和但丁之于意大利的志向。正是这种志向,维吉尔才是但丁的引导者,卡米纳才是西蒙的引导者。围攻特佩林时援军的红莲团旗帜以及新政府成立后的卡米纳塑像都侧面展现了卡米纳成为人类“大一统”志向的精神图腾。

但丁的第二位引导者是贝雅特里齐。就像西蒙最终未能得到尼娅,但丁也未曾得到贝雅特里齐。实际上,贝雅特里齐在二十四岁便香消玉损。尼娅随着反螺旋族的灭亡也一起消失。如果说贝雅特里齐是让但丁完成自我救赎的导师,尼娅不啻于使西蒙走出阴影并获得成长的引导者。大哥阵亡后,西蒙精神不振。他之后能够走出来阴影多亏尼娅的开导。在红莲团其他人质疑西蒙的领袖能力时,只有鼹鼠猪陪在西蒙身边,另外一位主动和西蒙交流的就是尼娅。如果说大哥是帮助西蒙发现人生意义的人,尼娅则是最终辅佐西蒙实现这种意义的引导者。相对于大哥,尼娅的引导较为隐晦,毕竟尼娅后来变成了敌人。但我们还是可以从对话中寻找到蛛丝马迹。在突破月球旗舰Cathedrale-Terra的核心时,尼娅挡在了前面。西蒙说:“尼娅,我突然觉得你是在锻炼我们人类。不管多么绝望的局面下,我们都站了起来。你所设置的局面越是困难,我们就变得越强。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而那也是你所希望的。你无法舍弃的戒指证明你还对过去抱有怀念。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你出现在我面前时,在寻求着救赎。”(二十二话)西蒙在尼娅身上得到指引还体现在螺旋界认知传送系统的设定上。西蒙想打败反螺旋族不能没有指引,而尼娅的手上戴着西蒙送的戒指可以帮助索敌。“如果是一度认知过的次元坐标,瞬间就能传送到。那就是螺旋界认知传送系统。”(第二十三话)这就是说,尼娅不仅在精神上引导西蒙走出过去的阴影并且成为红莲团的真正领袖,还在物理上帮助西蒙抵进反螺旋族的老巢。

所谓传述者是指兽人比拉鲁。这个角色非常特殊,作为中前期的反派角色,他是唯一真正见证红莲团一路走来的敌人。比拉鲁在第三话就已经出场并与主角团交手,后来又在四天王麾下继续进行一线作战,可以说是对红莲团最了解的反派角色。以追问“人类到底是什么”(第十三话)为契机,比拉鲁从螺旋王那里获得永生的能力。如果排资论辈,屡战屡败的比拉鲁不过是“人类讨伐军极东方面部队长”,和“四天王”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因为比拉鲁的追问,螺旋王赋予他永恒生命。罗杰罗姆的解释是:“比拉鲁,可悲的家伙。传授给你的力量并不是能够战胜人类的力量。说到底,面对得到了螺旋力量的人类,兽人是根本无法对抗的。我确实给了你不死的身体,但那并不是为了要你去战斗,而是为了让我螺旋王的胜利永世流传,由你当转述者。你在那里看着就行了,愚蠢人类的末路。然后永远流传下去吧,反抗螺旋王是多么的无意义。”(第十五话)这段话听起来并不圆融,如果罗杰罗姆足够自信打败败西蒙,自己不正是最好的传述者吗?这里或许是在暗示,让比拉鲁把胜利者的事迹流传下去。比拉鲁之所以最适合做红莲团的传述者,首先是因为他与红莲团接触最多,对红莲团的传奇有最多的“知识”;其次是因为他对人类本身感兴趣,冒着生命危险追问罗杰罗姆那种形而上学的问题;第三点就是螺旋王促成的不死能力。在古希腊,一般而言,越是老年人越是拥有智慧,那是因为当时信息的传递主要依赖口头传述。一个故事在传述过程中会被篡改,而老人相对来说是更早一轮听到这个故事的,因此更真实可信。老年人也意味着比年轻人经历了更多的学习时间。比拉鲁作为传述者,亲身经历了从红莲团成立到战胜反螺旋以来的所有事情,因此便成为最好的传述者。“就这样,故事被保存了下来,没有亡迭。”

六、中岛一基的“辩证法”:螺旋与反螺旋

《天元突破》是一个人类最终获得胜利的故事,不过,当我们看到螺旋墓里埋葬的先烈,或想一想克苏鲁神话中的绝望与恐惧,就会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气势能够战胜的。超级系的叙事中凭爱借气势的螺旋族战胜了所谓绝对绝望。这个似乎不讲道理的故事意味着什么呢?

一部分维持现有秩序的稳定,一部分追求对所处环境的超越,人类历史上的红与黑,就是在这种张力中走来的。我们很难说他们谁就代表正义或者邪恶,这是信念之争。人是信念的动物,我们可以说天元突破是表达的是人类本质的螺旋精神,但同样展现在前言的是无尽的战火硝烟。张力所体现的远远不是正义压倒邪恶,王子拯救公主这些童话故事,而是信仰与信仰的冲突、理念与现实的冲突、哲学与城邦的冲突、人类与神明的冲突。这种冲突所展现的是血淋淋的现实,似乎就在注定人类历史上会不断重复上演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没错,我们在逃离命运的路上遇到命运,德黑兰的死神永远在后面追赶,而命运又与荒谬和虚无勾连,非人类得以理解。我们就像盘旋在莫比乌斯带上的二维生物,它至多发现某种荒谬,那就是前进的结果是起点,但永远无法摆脱这种荒谬。像西西弗斯神话一样,荒谬,竟然是人类的命运。“天元突破”启示我们,西蒙是下一个螺旋王也好,世界仍会轮回和颠覆也好,西西弗每一次前进都比前一次多了些什么,那是面对荒谬的勇气。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类的气势。直到有一天,二维平面的蚂蚁会也会穿透莫比乌斯带,巨石终将被西西弗斯磨得一丝不剩,只要人类不会满足,螺旋意志就会突破天际。

同为中岛一基编剧的动漫,《斩服少女》同样处理了一个“辩证法”问题,那就是“人”与“衣服”的关系。在《天元突破》中,它转变成“螺旋族”与“反螺旋族”的关系。螺旋力是不能被滥用的,而人类往往会抑制不住。反螺旋族的警告必须严肃对待,从反螺旋族对螺旋族的强力压制上来看也能反映出螺旋力是多么强大。反螺旋族可以看作螺旋力破坏后的结果。

螺旋族的“智慧”应该是巧妙处理好“螺旋力”的能力,维持螺旋力与反螺旋力之间的平衡。伴随着尼娅的消失,吉米问道,“那样的话,用螺旋力不就行了吗?有了那份力量的话,尼娅肯定也能复活过来的。不光那样,死去的人们也……”西蒙说:“死人就是死了。即使让他们复活过来的话,也只会给今后的人们添麻烦吧。”“接下来就交给你了,露修。因为我是挖洞的西蒙嘛。而穿过我挖通的洞的,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吗?”(第二十七话)这里展现出的正是优秀螺旋族的觉悟。哪怕拥有神之力,也不会以神自居。因为我们是人而不是神。人是有缺憾的,带有缺憾的人去动用神的力量不会给人间带来好的结果,超越这种限度的结果,就是《钢之炼金术师》故事的开始。螺旋族与反螺旋族的大战实际上是人类精神秩序的一种政治外化。双方的张力促使螺旋族创造一种新的精神秩序和政治秩序来调和张力。螺旋族与反螺旋族的战斗实际是人类精神秩序和政治秩序建构中苦难与矛盾的镜像。认识到自己不是神(精神秩序)和认识到自己不应该接手政治(政治秩序)在西蒙身上都呈现了出来。

优子是一位优秀的老师的意义也在于此。新政府成立后,优子以不擅长政治为理由离开卡米纳城,到一座小岛上化名夜子成为一位老师。作为大红莲团的开国元勋,换句话说,作为最早走出洞穴反抗者之一,优子的才能更适合施展的领域是教育而非政治。她在利突纳村与利陇搭档时期就学会了一些文字,地表的战斗和与兽人的对抗让她获得的信息远远多于地底世界。善于战争的人未必善于从政,红莲团的大部分人都选择从政,优子却看清自己的才能,将其施展在教育上,意味着她比其他人更能认清自己。所谓“认识你自己”并非每一个来到地面的人都能做到,毋宁说,大部分人即使看到光,经过所谓“启蒙”,仍然是无法做到“认识自己”,无法认识自己,谈何做出负责任的选择,谈何知道如何过一种好的生活呢?优子化名夜子来到小岛教学,为这些第一批出生在地面的孩子们讲述人类从洞穴到地上的抗争史,以史为鉴是为了让他们明白人类的限度。因为这些孩子长大后也要用螺旋力开辟新的时代,但如果忘记了前车之鉴,螺旋族终将会被自己的螺旋力毁灭。她的教诲没有白费,在最终话,优子的学生和她进行了通话:“我是纳基姆,终于能作为全河的代表成为GuLa-Pearl队的一员了。绝对不会让螺旋神怒发生的,那我去了,夜子老师。”(二十七话)吉米提出用西蒙的螺旋力复活死去的人的建议时,同样是优子对他进行了教育:“西蒙不是神哦,吉米。”(二十七话)柏拉图的《理想国》实际上同样是如此的教诲,他并不是在鼓励人们建立一个神的国度,恰恰相反,他通过《理想国》展现出来的是人的局限和神的完美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教育人们懂得自己的限度,不同心性的人做各自合适的工作。

《天元突破》与西方古典政治哲学 - 第5张
优子(图源网络)

螺旋与反螺旋的斗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古今之争的隐喻。所谓古今之争,狭义上指西方十七世纪末持续到十八世纪初的思想论证,后者从十五世纪意大利人文主义贯穿当代。古今之争表面看是古人与今人的作品比较,背后牵扯出灵魂品质(心性)的比较以及如何生活(政治制度)的比较。《天元突破》以螺旋和反螺旋的战争为主线,他们的较量实质上正是理念和生活方式的较量。螺旋族渴望人类进步,反螺旋族则认为这种进步会引发螺旋神怒,对宇宙产生危害。“所谓螺旋力,是将宇宙与生命相连的力量,使得生命与银河同比成长。生命追求着螺旋力更强的形态不断成长,而那就是进化。但在那尽头,螺旋力将会变得无法控制,生命本身就会成为银河,这样一来原本的银河将会不堪负荷。两者彼此侵蚀,崩溃,最终变为黑洞。这个宇宙也将重归虚无,而那就是螺旋神怒。”(二十六话)因此,反螺旋族选择了固步自封的道路。“我们反螺旋族原本也是螺旋族,但发觉螺旋力的进化,最终会毁灭宇宙的我们,开始消灭拥有螺旋力的人们。把仅存的螺旋生命也逼入宇宙的角落中。而后我们中止了自己的进化,把自己的肉身封存在了这封闭宇宙之中。母星上,这封印了肉体与进化的可能性的丑陋样貌。正是我们决意的最好证明。”(二十七话)与之相反,西蒙坚持螺旋族的生存方式。“我们比一分钟前自己都已经进化了,每旋转一次,虽然只是一点,但确确实实地在往前进,那就是钻头啊。”“在这封闭的宇宙中自立为王,封印其他生命,那只是你自己的极限。”“这钻头是要在宇宙上开出个洞来的,那洞会成为后来人的道路。把已经倒下的人们的愿望,还有未来人们的希望,把这两种心情全都织入双重螺旋之中,挖出通往明天之路。那就是天元突破,红莲螺岩。我的钻头可是要突破天际的啊。”(二十七话)

《天元突破》并没有对两种生活方式分别进行一刀切式的肯定或否定。毋宁说,作品所展现的反倒是对两种生活方式的反思和探讨。打败罗杰罗姆之后,从卡米纳城的城市建设和科技水平中可以看出螺旋力的惊人力量,本来在地下世界的人们迅速适应了跨越几个文明阶梯的技术进步。但是螺旋生命体的膨胀引发了螺旋生命体歼灭系统的启动引发了惨剧。歼灭系统是科学主义和技术膨胀将招致危险后果的象征,它类似于技术奇点的存在。科技的加速度发展最终将不可控,从而有毁灭人类自身的风险。实际上,科学主义和技术崇拜所招致的问题正在显露。人们已经意识到理性并非万能的,但是似乎无法阻止螺旋力的膨胀。尽管如此,作品也没有把道路指向反螺旋的道路。螺旋与反螺旋的对抗严格来看是将古今之争更加极端化,今石洋之同时描绘了两种生活方式的失败——新政府的失败和反螺旋族的失败。因此,“螺旋主义”和“反螺旋主义”都不是作者要传达的意思。虽然全作以消灭反螺旋族为结局,但与反螺旋族的战争同样是对螺旋族的一次教育。这场教育就是警告螺旋族控制螺旋力的使用。如果螺旋族轻而易举来到地面没有经受试炼,他们一定会迷信螺旋力。反螺旋族并未毁灭,他们的意志被螺旋族继承了。在剧场版,战败的反螺旋族留给西蒙的话是,保护好这个宇宙。(剧场版 螺岩篇)这里可以看作一次精神的继承,螺旋族从反螺旋族身上接受了教育。

《天元突破》传达的并非“螺旋主义”的胜利,而是螺旋精神和反螺旋精神中和的结果取得的胜利。回到古今之争的意义上同样如此,现代人虽然在科学技术上超越古人,但并不意味在品德上优于古人,也不意味着在关于人性和政制的见解上比古人深刻。崇古派也不是复古和迷信古人,而是摒弃现代人的傲慢以谦逊的态度从古人那里获得启发以更好地生活于现代。实际上,《天元突破》非常辩证地呈现了螺旋与反螺旋的关系,在双方对抗的关系中取其中道,或许正是本作所要传达的意义之一。

动画信息

天元突破红莲螺岩
中文名:天元突破红莲螺岩
原 名:天元突破グレンラガン
又 名:天元突破红莲之眼 / 天元突破 グッレン ラガン / Maiking Break-Through Gurren-Lagann
首 播:2007-04-01(日本)
IMDb:tt0948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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