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修行

《魔女宅急便》讲的是魔女一到13岁，就要去陌生的城市修行一年，以求成长独立。我从未看懂这部动画，也从未理解魔女琪琪。直到我也像她一样，独自离家，前往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城市，开始为期一年的修行。
我是今天忽然想起她来的，当时我和朋友在市中心逛街，找那家一直想去的店。我们转了几圈都没找着，我说不如问路吧，随便扯个人问。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我没有行动。来这里两个礼拜，面对满街金发白肤的路人，我还有点怯。
就是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琪琪，那个驾着扫帚在陌生城市上空盘旋的少女，她小心翼翼地介绍自己，却换来街头路人的冷漠无视。
隔阂这东西，有时真的难以避免，哪怕是会飞的魔女。


一 “今晚是满月而且还是晴天，我决定今晚就出发！”
琪琪在收音机里听到说晚上是满月，而且还是晴天，就连跑带撞地冲回家，对妈妈说：“今晚是满月而且还是晴天，我决定今晚就出发！”
妈妈说：“不是说下个月再走嘛？”
琪琪说：“下个月可能就没有晴天了！”
说完兴奋地跑去收拾行李。对她来说，一个月之后走，和今晚就走，就是晴天不晴天的区别。
对她妈妈来说，就是自己闺女还能再留在家多久的区别。

出发前，我对家似乎没有一点点不舍，还有点恨不得快点走，“国内太热了”，“哎空气太差了”，全是这些无聊的理由，让我想赶紧出发去英国。
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技能上，我没有过多准备，就匆匆忙忙出发了。到这里后，我发现自己不够衣服穿，开炉炒菜必须请同学监督指导，煮过三次饭，每一次不是粘底就是水放太多。但这些都不是问题，衣服不够可以买，厨艺可以慢慢锻炼。
我唯一的悔憾是，在出发前没有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再看父母一眼。那时候心里老觉得，不过是一年多嘛，而且还有那么方便的通讯，可以随时发照片，随时视频，没必要搞得那么dramatic，没那么多依依不舍。
甚至在机场就要进安检的时候，还和我爸发生了不愉快。我们俩很快就意识到要分别，于是心照不宣地和解，有点尴尬地道别，然后，我进去，他们留在“送客止步”的那一头。
来这里的第7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妈给家里的小卖部进了很多衣服（而我家并不卖衣服），满满当当地挂着，我说：“这么多衣服，你怎么卖得出去呀？”一边说着，一边一件件地翻看那些衣服，就像女孩子逛街挑衣服一样，然后，我翻到了一条红色套裙。我细细地看了一下，回头对我妈说：“这不是你给我买的裙子吗？”
醒来后我很难过，我认出它来了，那是在收拾行李时我妈三番要我带来英国，但我硬是几次把它丢出来的一套我妈给我买的红裙。
我是直到真正离家，才意识到自己对爸爸妈妈不够好，不够温柔，不够体恤。


二 “明天再去找别的城市吧”
琪琪如愿来到一个可以看见海的城市，她只是快活了一阵，很快就略带落寞地眺望窗外。
身边的黑猫吉吉见她如此，就轻轻说：“明天再去找别的城市吧？”
琪琪没有说话。

我比琪琪幸运的是，我到达的城市是一个美丽友好的地方。第一天注册之后，我和同学边走边拍照（其实是想找上课的地方，但是沿路太美，忍不住一通乱拍），一位穿着运动服的金发阿姨经过我身边，问我是不是visit Bristol，我说我是刚到的学生。她马上热情洋溢推荐我去一个tower，说那里很漂亮，如果到塔的最顶部，还可以看到下面所有的景色。她一路和我们同行，问我们来自哪里，知道是中国后，说她去过中国的北京，去过Li River，还有很多她都不记得名字了。后来我们远远地看到那个tower，她指着远处高高的塔顶说，看，就是那里。
最后分别时，我们互相说have a nice day。我第一次觉得这句话不是客套，她真的让我感到愉快。

初来这座城市，我一点也不怕迷路，反正城市的每一处都是惊喜。又正好是英国全年中天气最好的时候，到处有海鸥，随便乱走都不会浪费，可能一不小心就走进一条色彩斑斓的小巷，或一家唱片店。
还有这座城市里的人。我开始记住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比如说有一次回到宿舍楼，我们在门外掏钥匙，旁边一个像是建筑工人的男人就拿出他的钥匙，帮我们开门，还拉着门让我们进去。比如说在小店里付钱时，还弄不清楚硬币的面额，老板指着一堆硬币教我们辨认，你看，这是20p，这是2镑。比如说他们有事没事喜欢说sorry，明明是被我撞到也要sorry，他们还爱说thank you，给他们让个路也要sorry，thank you各一次。后来我的内心活动常常是这样的：我刚刚应该一声thank you的；下次记得说sorry，记得记得。
目前来说，我说得最溜的两句英文分别是thank you和excuse me。


三 “不能飞了？你的魔法不会是消失了吧？”
在某一天里，琪琪发现黑猫吉吉不会说话了，只会像普通的猫咪一样“喵喵”。琪琪一惊，立即抓起扫帚往外跑，在夜色里，她骑着扫帚在草地上踉踉跄跄，她不会飞了。
原来不是黑猫不会说话，而是她再也听不懂了。

来英国后，我发现我变得很蠢，什么都不会。或者可能我一直都很蠢，只是一直没有意识到。比如说刚来那几天拉肚子拉到脱水低烧，（没买烧水壶于是）晚上渴得受不了直接灌了一杯水龙头水；比如说完全不会煮饭，第一次蒸中国超市买回来的烧卖，吃到第二颗才发现是生的，因为我用保温档来蒸；对柴米油盐一点兴趣没有，听到“米”“油”“50镑起送”这种词会主动屏蔽；没有在一开始和室友们好好认识，人家一群人用厨房时不好意思进去，当晚直到11点半才吃上自己煮的粥。
第一个星期，我基本上就是这么惨兮兮地过来了，就是蠢，没别的。

今天从市中心回来后，才想起自己煮了红豆糖水，一看居然一直在煲，水都快干了一半，尝起来是苦的。打开冰箱，猪肉今天过期，赶紧一整块全切了全炒了，这是我第四次炒菜，还是难吃。发现虾也过期了。
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着剩菜，看着这些小小的不如意一个个跳出来，看着自己任他们欺负。
我的某层脑回路跟我说，喂鼻子不能酸啊，他们也能打败你？
我想反驳，我难过的不是东西过期不过期，也不是菜难吃不难吃，而是原来生活这么难以整理，不像文件夹或者单词书，可以按字母归类。我几乎要被这个发现打败。

当然还有学习，雅思写作5.5水平的我，却被要求交一篇两千字的literature review。直到第三周我才知道这是文献综述的意思，老师跟我说，不看文献你怎么写文献综述？但是，英文版老人与海我只坚持到第三页而已，看完一篇安徒生童话对我来说算是小有成就值得自豪了。
面对专业文献，我目前停留在阅读小标题的阶段。咬牙切齿跋涉半行就要查5个生词，而且基本上都是术语，这就意味着，百度并没有中文翻译，所以为了理解这个词，还得看一整页的英文解释。
周末别人都去伦敦／巴斯／市中心／围观gay pride／看电影／聚餐的时候，我却枯坐在宿舍看书。然而一整天下来，也不过看完一篇半的文献。
这只是写作，这只是写作的其中一项。还有口语听力阅读我已经说不动了。


四 没有结尾
《魔女宅急便》结尾十分仓促，突然就出片尾了，什么都没有交代。不知道琪琪怎么样了，能飞了吗？继续留在城市里吗？还讨厌这个城市吗？她是不是永远也听不懂黑猫的话了？不知道。

但我知道她的修行还要继续，就像我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