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之子》：小孩对大人「呼唤责任」的政治

看了一些评论，都说《天气之子》是一部男女主角为了个人的爱情，中二地抛弃拯救世界责任的动画片，但我就不懂了，气候异变的责任怎么就落到要由一个十五岁的「晴女」来承担了？造成气候异变的，不就是整个人类社会吗？那么要问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当女主角阳菜以自我生命为代价，不断祈祷让天空放晴时，社会去哪里了？其他人去哪里了？新海诚的「世界系」作品常被批评只关注私我爱情和世界毁灭的连结，刻意取消「社会」，那么论者这时为何不追究「社会」缺席的责任，而把晴女的牺牲当成理所当然了呢？

无疑的，《天气之子》的政治意涵，集中在男主角帆高最后「二选一」的重大抉择，也就是在气候异变的背景下，他要选择「女主角/爱情」抑或者「世界」，而他选择了前者。但事情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因为这里还有「小孩」和「大人世界」的对抗，有将气候变迁的责任丢给「晴女」独自承担的社会，和从无责任的体系中觉醒的十六岁少年。

无责任的日本社会

在这部片中，日本社会的影子其实是清晰可见的，它具体表现为帆高离家出走到东京后，碰到的一个个大人，包括网吧店员、旅馆经营者、流氓、警察等等，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不友善乃至冷漠的，也构成了帆高对「东京好可怕」的印象。即使是雇用帆高提供他住处的大叔，在警察上门盘问后，竟然也二话不说就将他遣散了，更出言说愿意用晴女阳菜的牺牲换取世界的雨停。

在整部片的高潮段落，帆高一人奔跑在铁轨上去找阳菜时，街上的民众发出嗤之以鼻和不屑的声音；当他在跑上公寓顶楼的神社途中，又遭遇警察和大叔的阻挡，帆高面对大人世界的压迫，只能无奈地哭着举起枪、费尽气力吼着「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这句话当然是一种爱情的表达，但是同时也意味着「我不愿让她独自牺牲，我想要对她负起责任」的意思。所幸这番话唤醒了大叔的热情，使他转而阻止警察的行动，帆高也得以去拯救阳菜。

帆高的角色转折和心境蜕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在电影的前半段，他一直是懦弱的，总是依赖阳菜、利用她的能力赚钱，但是在后半段，帆高终于反省到自己这样做是错的，而决心负起责任去拯救阳菜，为此他不惜和整个世界对抗，这种男性自我反思并承担责任的政治意涵，在动画中是难得一见的。

帆高、阳菜等孩子与大人世界的冲突，来自大人对孩子的不理解（失去童心和想像力）、对于维护国家秩序的需求、以及追求利益的盘剥和交换，但从根本上来说，两者的歧异在于，孩子们对于失控的下着大雨的世界，负起了面对和解决问题的责任，但是大人们却相反，对于气候异变视若无睹、坐以待毙，乃至把晴女的牺牲视为理所当然，犹如一个无责任的体系。这里反映的是一个从战后以来就不愿承担集体责任，甚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的日本社会。

孩子带头呼唤责任

帆高离家出走后看的书是《麦田捕手》，这个隐喻明显是要呈现一幅小孩对抗大人的世界观，它彰显出在气候异变的危机时刻，首先唤起和肩负这个责任的，正是相爱的少年少女。当阳菜决定牺牲自己换取世界天晴，帆高却不愿接受这种牺牲的体系，而前往天空拯救阳菜时，他不仅是选择了她，也选择了和她活在这个大雨不止的世界。这就是帆高自我理解的「我们改变了世界」、「我选择了阳菜，我选择了世界，我选择与她在这里一起活下去」的意思。

当帆高从天空赎回了阳菜，阳菜不再作为人类的活祭品时，应对气候变迁的责任就不再由她一人承担，而是落到本就应该承担责任的整个世界/日本社会身上。在这里，孩子们是在要求大人们负起过去没有承担的历史－政治责任，这是在缺乏责任感的日本，呼唤「责任」的政治。

所以，《天气之子》的主角们不是在逃避责任，不是中二病发作只在乎自己的恋爱，而是正好相反──当气候异变来临，阳菜率先扛起了面对危机的责任，帆高则从阳菜手中把这个责任还给整个社会，他们以行动批判了日本社会的冷漠和无动于衷，也是他们对彼此的爱，改变了社会在气候异变后的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