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野由悠季的政治与反思

首先需要声明的是，我喜欢富野，但不是富野厨，以及，身为萌豚，其实这篇更接近于一篇语词游戏，各位不必当真。
  06年的新译Z剧场版的结局是卡缪没有疯，是个圆满的大结局。多少扫除了当初TV版最终话时的阴郁。虽然当初补完时觉得非常高兴，但是日后回想起来，却多多少少感到可惜。因为卡缪的疯狂其实在老爷子缔造的UC历史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这也是我最终选择在星辰的鼓动是爱的条目下写下评论的原因。
  虽然题目是老爷子的政治与反思，但是如果要把老爷子全部的作品串起来的话工作量太大，所以就选择最具人气和连贯性的UC历史来谈一谈。
  卡缪的疯狂和拉拉的死一起构成了0093阿姆罗和夏亚对话的核心内容，即NT的悲剧。NT的悲剧这个问题在老爷子的思路中其实是（所有的）人与（所有的）人能否互相理解的一个戏剧性的表达。这个问题也深深影响了两人日后的道路，即0093时二人的选择。然而，单就剧情而言，似乎拉拉的死比卡缪的疯狂给予二人更大的影响，也更具剧情重要性。并造成了一种第一印象，与拉拉实现了（NT意义上）完全互相理解，并相信人总有一日会超越时间的阿姆罗，相信着人可以一点点实现相互理解的可能性，是一副保守派的气质。而因自己当时并未完全成为NT而充满着对OT的自己与OT的政治的遗恨的夏亚（因为这种不完全是造成了与拉拉理解的错位并导致拉拉的死的原因），则想采取革命手段使人迅速成为NT，实现人类理解，是一副激进派的样子。
  然而这种印象是否是老爷子本人的想法呢？或者说，老爷子通过设置出这样的一对对立体所要诠释的是一个什么问题呢？
  这便需要我们考虑另一出悲剧，即卡缪的疯狂，这样才能使我们理解老爷子真正的意图。或者说，不是通过剧中人或剧情，而是通过完完全全的剧的本身告诉我们的东西。
  其实卡缪的悲剧与拉拉的悲剧是完全不同的的。
  拉拉虽然也是被作为NT的阿姆罗杀死的，但是这种死具有一种很强的偶然性，它处在一个更大的框架下，即OT们发动的战争。在这出悲剧中隐藏着一个重要的希望，那便是阿姆罗与拉拉之间完全的互相理解。因此，这一出悲剧并不完全，相反，它给阿姆罗与夏亚带来的恰恰是最大的希望，即人类（通过进化）可以实现互相理解的希望。虽然日后两人分道扬镳，但是却基于相同的希望。因此这种对立也不过是一体两面式的对立，在骨子里，阿姆罗和夏亚是一致的，他们二人其实是最深刻地完全地理解着对方的。
  卡缪的悲剧则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悲剧。在这出悲剧里，卡缪与希洛克都是NT，这本来完全满足了互相理解的条件，然而，结局恰恰却是卡缪杀死了希洛克，而希洛克使卡缪发疯。这里面有NT一词所蕴含的那种人类互相理解的希望的意味吗？完全没有。卡缪杀死希洛克并不能说明问题，因为阿姆罗（和夏亚）也杀死了拉拉，但是再加上希洛克使卡缪发疯却全面揭示了问题所在。这出剧目的本质是两个完全应该互相理解的人，却在肉体和精神两方面彻底地否定了对方。尤其是精神上的否定（疯狂），使得拉拉给予阿姆罗和夏亚的希望的普适性被完全地粉碎了。他们三人之间的互相理解只是基于特定之人的互相理解，这种理解与是否是NT其实并无太大关系，当这种希望推广到全人类中时，将不奏效。因为作为互相理解的途径的“进化”，也并不奏效。所以，阿姆罗与夏亚对于全人类的希望，不能不说是一种虚妄。
  也正是因为有了卡缪的悲剧横亘于一年战争与夏亚之乱中间，才使得夏亚之乱的结局能够被我们所理解。基于上述的阿姆罗与夏亚二人的一体两面性，在0093年这场最终决战中，无论是谁胜利了，都将只是那个希望的胜利，并无本质的差别。然而，结局却是阿姆罗与夏亚都消失在了光芒之中。这使得我们很难说这二人究竟是谁胜利了。而且，伴随着二人的消失，那个希望在整出戏剧中第一次具体地显现出来了，那便是包围着AXIS的光芒。这个光芒确实具有感召性，看到的人无不被感动了。
  然而，这又能怎样呢？虽然面对着两位NT用生命所创造的互相理解的光芒的普照，但新吉翁的舰队不仍旧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意味着什么呢？很明显，战争还将继续，政治仍未结束也无法结束。这点在日后0105年的闪光的哈萨维中表现得非常清楚。0093年曾经身处于光芒之中的哈萨维，不也最终投入了战争之中了吗？这一切早已由光芒的结局所预示了。那么，这个光芒的结局是什么呢？它推着AXIS离去了——是的，希望离去了！
  谈及高达，我们的第一印象是反战。诚然，老爷子充分描述了战争的残酷，是有反战的意味在里面。然而，那却是很小的一部分。一年战争之后，就已经不再是国家与国家的战争了，而指向的则是更深的问题。老爷子确实反战，但他也用他的故事告诉我们，战争是无法结束的，（所有）人类是无法互相理解的。纵使一个世界帝国得以在形式上建立，却永远是不稳定而充满暴政的。老爷子通过0079至0093，向我们叙说了人类的宿命。
  所以，日后，从W到种子再到蛋蛋，当完全的和平降临时，无异于是对老爷子最初所奠定的高达主题的背离。尤其是种子与蛋蛋，前者仅仅最肤浅地关注着反战，而后者的人类与异物种通过技术力实现理解，都只不过是竹内好所批判的那种澄澈透明，但是肤浅的日本式人道主义。
  面对着这个宿命，老爷子自己也并未明白地道出我们应当如何面对。虽然一开始对于他而言，传说巨神伊迪安的结局也许是他的认识，然而，当最终在V高达中展开的对宗教的讨论时，老爷子的立场已经很清楚了。人类也许处于这般宿命之下，却并不至于毁灭，因为总有某种救赎存在。讨论基本结束了，我非认为所谓的黑富野比白富野好，只是觉得，通过这种讨论可以多少看到为什么富野最后会由黑转白，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脉络的。而白富野所展现的善意，则是有黑富野时代所作的积淀，因此，其意义已经远超于前述的那种人道主义了。
  最终，再回到这部作品，卡缪该不该疯呢？我想答案也已经明确了，最起码，如果不疯，那么「もう泣かないで、いまあなたを捜してる人がいるから、お前に逢いたいよと。」这句歌词，这句我相信是花园丽向卡缪诉说最自然的爱意的歌词，就失去了它的立足点。
  也许，真正使人免于毁灭的，正是隐藏于这爱意背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