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语殉情

“喜欢你，很喜欢你——讨厌你，很讨厌你。” 随着林原めぐみ魅惑的声音响起，昭和时代精致又艳丽的音乐为其一颦眉一低笑恰到好处地唱和，眼前突然如同迷了魂一般浮现出一个只存在于地狱的女子，因为看不透爱恨嗔痴，因为爱得深入骨髓，因为爱所不得爱，所以结局才干脆恨不得肝脑涂地，只为博得与他相拥殉情的一瞬。 不同生，能共死，也是爱到极致最好的“罪罚”。 在从不曾了解过落语之前，我原以为《昭和元禄落语心中》讲的大概是个枯燥的故事——并不是主流的叙事，倒是标题有几分用风流艳事挑拨人兴味的意味在此。不细解，“落语心中”应是纯情又淡雅清新的表达，含蓄又美好；然细思，“心中”在日语中用作动词，却是形容了死，但凡搭上任何词语，便是“殉情”。 恐极，落语心中，竟是落语殉情。 我念念不忘，在八云和助六的故事里，八云双目失神了无生趣却似笑非笑地说，他要和落语殉情。作为落语界公认的大师级人物，八云竟不是抱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落语走下去的想法，反倒从继承八云名号时便已经有了不收徒弟企图让自己与落语一同死去殉情的夙愿，这是何等可怕。 我深知这不是笑话，因为我并不能笑出来。 人在历尽沧桑后，自会油然而生淡泊之心。 而到底要淡泊到什么地步才能生出想死的心，恐怕已经对世上一切感到恋无可恋。 “落语是为了人而说的，可人都不在了，还能说什么。” 人会死，落语却没有“死”这一说，只能如身外物一样，被人自私地带入了自己的坟墓陪葬，所以，才有了“殉”。 可是，情之始，毕竟意不在殉。 “我和信兄有过约定。” 说起这个时，八云心里必然是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做出这个决定。 在经历过一段总的来说不能算是不幸但却走得很艰难的少年和青年阶段，菊比古（八云）与助六（信兄）作为落语大家七代目有乐亭八云门下弟子，一路成长一路历练，纵然后来彼此因为性格南辕北辙所以最终参悟出完全不一样的说自己的落语的道，但毕竟故事至此都十分美好——谁能说手足情深，相伴而彼此牵挂不是一种幸运，谁能说，能够找到自己想说的落语，能够说给自己想说的人听，不是幸福？ 直到，一出“死神”演罢，昭和美人自地狱而来，为爱寻找愿意与之殉情的有情郎。 同样在俗世漂浮的沦落人艺妓美代吉爱上了眼里只有助六一人孤高又独立的菊比古，而助六却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从不看他一眼、不屑于他一无所有的爱的美代吉。三个人，各怀心事，本可以选择孜然一身，唯独这时菊比古选择了了断。他以为只要她恨他，她会离开，选择更好的，哪怕那个选择是助六——他必须成全助六。 只要助六在，他菊比古就有继续说落语的理由——那个可以说落语给对方听的“对方”，只要在，他就能继续走下去。若说美代吉因为爱菊比古所以选择活下去，那么助六不过是想爱着自己想爱的人而活下去，而菊比古只要能够看见自己在乎的、一直以来欣赏的、爱惜的那个人活着，不管爱不爱，不管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上，好歹，也会活着，由此轮回，不息不灭。 谁知道，这个轮回的起点与终点，竟全在菊比古的一念之间。 助六曾说菊比古最不解风情，而菊比古却以为自己最解风情，以至于，美代吉最后还是为了他们毁尽一切自己的风情。 情爱故事往往美得动人在于有人甘愿飞蛾扑火般爱上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而说情爱故事甚是艳丽又凉薄，则在于偏偏待到自己求爱不得爱自甘堕落之时，才遇那人顿悟而回眸，沾染了一身烟火，只为你纷至沓来，求死往生。 怎么办，命运已经被我们亲手毁坏得面目全非，我们都成了坏人，成了罪大恶极的人了，怎么办。 “我们一起殉情吧，我就要你和我殉情。” 只要殉情。 三人最后的一幕，为爱成疯的美代吉要菊比古与他共赴地狱，好不容易决定洗心革面的助六乞求代替菊比古与自己的爱人坠入黄泉。唯独菊比古，除了一如既往地看清楚自己再次被抛弃变成孤身一人的残酷事实外，必须成全自己心里所欣赏的独一无二的助六达成他的所愿，别无选择。 “你要选择和你爱的人死，我便选择和你爱的落语，一起死。” 这是场意外，但八云比谁都清楚，是他杀了他们，他便是凶手。 这一切的元凶，除了殉情，只有殉情。 如履薄冰的爱。 薄冰殉情，大抵决裂又凄美，仿佛一期一会的昙花被点燃，本就珍稀的美好瞬间成灰。 “最后，依然是我，孤身一人。” 那就是惩罚，来自死神的惩罚，惩罚你辜负了爱你的人的爱，惩罚你终身不得所爱之人的爱。 随着落幕的音乐响起，我只潸然泪下，只言不发。 讲落语终究只是个幌子，落语伴随跌宕起伏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主角，因为落语，所以有了众人爱恨嗔痴，成疯成魔，最终胆敢殉情共赴无情地狱。 不禁想起了《霸王别姬》那电影，然而这次在自己最后的舞台上自刎的并不是死绝了心的虞姬程蝶衣，而是参透人世间种种爱恨终无善终的霸王段小楼。 那就是殉情，为心中所爱而赴死——既然无人能懂落语当中藏着的对那个人的爱，那么，便让落语与我一道殉情，如同人逝去一般轻而易举地。 当世上再无与菊比古比肩的助六，八云选择与落语殉情，情有可原。 “你是否就安息了？” 怎么会呢。 “我和你做个约定吧。” ——不要忘了。 你总是不能独自一个人活着，自私地一个人拥有这片死之静寂的，小子。 ----------------------------------------------------------------------------- PS：好吧，扯谈了很久，内心真的超期待第二季助六再临篇❤⁄(⁄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