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中的历史与政治


3楼猫 发布时间:2022-06-27 21:59:57 作者:世界说Globus Language

“吾乃吉田松阳弟子,坂田银时!”

自从《银魂》动画突入“暗杀篇”和“真选组篇”,这部作品平日忽隐忽现的政治气息也就愈发浓厚了。开头一句里提到的吉田松阳,《银魂》四大男主的恩师、整部作品的最终大BOSS“虚”,历史原型为吉田松阴。对,就是那个提出要“垦虾夷,收琉球,取朝鲜,拉满洲,压支那,临印度”的吉田松阴。明治维新的主脑人物,比如桂小五郎、高杉晋作、伊藤博文,都曾受教于松阴,因而梁任公有言,吉田松阴当居明治维新首功。

在《银魂》中,高杉晋作成了“高杉晋助”,桂小五郎变成了“桂小太郎”,和本作主人公坂田银时,当真就受教于吉田松阳的私塾之中。加上那个半路插进来的坂本辰马,不用说,原型自然是提出“船中八策”的坂本龙马了,四人组成攘夷战争中的JOY4,在最新漫画中又再度合体。他们当中,银时的原型是最脱线最离奇的——坂田金时,平安时期的力士,传说中的人物。也可能是这个缘故,相比于其他三人鲜明的政治主张,银时的立场是最难以言说的。

历史上的高杉是长州尊王攘夷派的代表,“奇兵队”的创始人,因肺结核不幸早逝;在《银魂》中他的队伍成了“鬼兵队”,他本人的追求则成了彻底的毁灭、无序和混沌。无政府主义者远远不能概括他,因为无政府主义尽管流派各异,总体还是提倡由自由的个体互助、自治、反独裁的。恩师死于“安政大狱”中幕府和天人之手,他和桂的命又是银时手刃恩师换来,他因而憎恨整个世界,也憎恨曾经软弱的自己,为了达成最终毁灭世界的目标,他不介意同不共戴天之仇的天人合作,同幕府一桥派合作,同曾与自己浴血奋战的同伴刀剑相向。高杉的所作所为几乎不在正常的政治光谱内,现实生活中某些极端的恐怖分子和革命者差可拟之。他是一个心灵受创的“疯子”,在《银魂》的世界里,最终只能被从未放弃过他的伙伴们拯救。


《银魂》的粉丝乐得将桂小太郎同高杉相比较。同样是牺牲了松阳的命换来的苟且偷生,桂虽志向不移,以“江户黎明”的到来为己任,手段却温和了许多,异化在动漫中就成了给真选组(历史上的“新选组”)的厕纸动动手脚,沿途“捡”到假装失忆的将军试图“策反”,化装成爆炸头潜伏真选组三番队等等逗逼脱线举动。桂在作品中的搞笑担当,换个角度看也是对其固执坚守信念的善意调侃:身处无奈乱世又希图温和改变,没有一点幽默精神,很轻易会导向革命到底的高杉派,或者野心勃勃的一桥派。

历史上的桂小五郎,本名木户孝允。桂小太郎借用的,应当就是他身上那点理想主义气质。木户孝允的日记中尝有记载,在当时武士比较在乎的是为藩主争取利益而非国家,他也担忧自己对于长州藩的忠诚与国家利益相互冲突。最新真选组篇动画的开头,桂小太郎在顶楼祭奠他的对头,已故将军德川茂茂(历史原型为德川幕府第14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茂),理由是“我们对于要建立一个更好国家的追求是相同的”,这一理念在作品内外可以说是互通的。又比如木户在池田屋事件后极力反对长州藩先发部队上京,在作品中则是借在游乐园打工的桂心不在焉地说出池田屋一事,也算是一种映衬,有趣的是当时高杉也是反对部队上京举动的,可惜在作品中二人早已道不同不相为谋。

JOY4中加入最晚,历史原型也并非吉田松阴弟子的坂本辰马(坂本龙马师从佐久间象山,后象山受到吉田松阴密谋潜入美国军舰事件的牵连而身陷牢狱),是四人组中最不同凡响的角色。因为“啊哈哈哈哈哈哈”的口头禅而被观众戏称为“哈哈君”的辰马,继承了现实中龙马的海援队——作品中为快援队,也继承了龙马“想要组织世界的海援队”的遗志,就像攘夷时期他在屋顶上和银时说的那样,“我们这幺闹着的同时,天人还在源源不断来地球,根本无法与历史的潮流相抗”“我要去宇宙,在宇宙中驾驶着巨大的飞船,做个‘捞星星’的渔夫”。出场没多久,已经成为宇宙商人的辰马就清楚无误地向新八表达了他的主张:“左右人心的,既非武力也非思想,而是利益。给天人和地球人双方带去利益就能谋求关系的调和,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守卫自己的国家。”这种以星球间的贸易促成和平共处的理论,无论放在这部作品,还是龙马所处的时代,都是相当前卫的。

真实的坂本家确属商贾出身,龙马本人也先后组织了龟山社中和海援队。前者以公司的形式从事商业活动,并在当时尚水火不容的萨摩、长门两藩之间代理“军火换粮食”的双赢贸易,间接促成了之后萨长同盟的成立;后者则主要吸收脱藩者中有志于海外事务的人,进行运输、开拓、营利、投资等商业活动。龙马当年受胜海舟“一共大有之海局”启迪,存下了一个海军梦,从担任神户海军塾的塾头开始,直至他提出船中八策,第六策仍是设法扩张海军、设置陆海军省,借用小说家司马辽太郎(着有《龙马来了》)带点文学色彩的描述,“对一心想从事海洋事业的龙马而言,有时候革命反而是业余工作”“这名无位无官的青年为了满足自己爱海的愿望,甚至把国家也改变了”。如此飒爽的心境,成就了龙马在维新运动中的“创新”:最早的股份公司构想者、近代商社之祖、日本海军之祖。动漫中新八君对辰马的星球贸易事业发出了《银魂》式的赞叹:“坂本先生,看来您只是看上去愚蠢了点啊。”辰马的回复也同样幽默:“为什幺你夸得我好想哭?”

紧接着新八对辰马的夸赞,下一句他便转向了自己的老大,“一直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坂田银时,这位《银魂》的第一男主角,攘夷战争中天人的噩梦、攘夷志士的精神支柱“白夜叉”,无论作品内外都大受欢迎,本人在战争落幕后却成了十足的废柴:开着个万事屋却少有业务、常年拖欠房租和员工工资、小弹珠游戏控、懒癌晚期、甜食控、死鱼眼、十句话九个【哔——】……高杉和桂两派一直都在追问:“银时,你想要保护的东西究竟是什幺?”

乍一看十分矛盾,幕府和天人勾结于他有杀师之仇,他却安心生活在幕府的统治下,与维护统治的真选组交好,同各种倒幕活动作对。“暗杀篇”中他干脆成了将军德川茂茂的影武者,与高杉决一死战,力保小将平安,却也曾在“倾城篇”中为了让铃兰和老爷子能够履约见面,直接发动“窃国”战争,将天道众扶持的德川定定(历史原型为德川幕府第13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定)一派打倒。银时经历了罪孽深重的战斗和无力保护师友的痛苦,“管你怎幺美化,战斗到最后,都只是留下遍地尸体和罪孽的发指行径。价值大到不惜付出那样的代价都要保护的东西,从来没有过。”他要守护的,如同作者空知英秋一再刻画的那样,是自己身边能够守护的人,“为了保护这个廉价的国家战斗这种事,根本就一次都没有过”“剑所及之处,就是我的国家”。往浅了讲,是日漫中烂大街的“守护”“羁绊”“世界和平”,但空知想要表达的好像又不止于此。

比较使我在意的,是松阳在私塾教会他们的那句话,“你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成为自己心中想要成为的武士”,小将在“暗杀篇”中面对天道众和守护他的众人也说过,“我所期望的是一个没有主君的国度。每个人都可以守护他自己的主君。”这才是《银魂》不断强调的主题:混乱的时代,人们的价值观也趋于混乱,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混乱吞没走上自我灭亡之路,而我们的使命是找回各自的武士道,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银魂》从一开局就强调,传统的守护藩主或国家的武士道已经过时了,新八追随银时,就是因为他是一个特别的武士,套用恩格斯评价但丁语,阿银也许是“幕府时代的最后一位武士,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武士”。


回到最开头那句话,银时是松阳的弟子,也是松阳所倡导理念最忠实的践行者。我之前说松阳的原型是吉田松阴,但其实他的背景原型应当有两个,另一个是井伊直弼,历史上吉田松阴就是死于井伊直弼为镇压尊王攘夷志士而制造的安政大狱事件中,因此这两个原型本身就是有矛盾冲突的。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什幺教导出攘夷三人组的松阳老师,同时又是天道众奈落三羽中的大BOSS“虚”。井伊直弼是幕末的实权派和开国派,曾与美国签订日美友好通商条约,赋予美国商人与海员治外法权,并开放港口。他同时也是尊攘派的眼中刺,最终在樱田门外之变中被水户藩浪人暗杀。历史上的井伊直弼用操之过急的方法执行了一些目前看来具有超前眼光的政策,试图挽救幕府于风雨飘摇之中,反而给倒幕派提供了靶子,客观上加速了幕府的灭亡,这与“虚”出场后见回族、万事屋、攘夷派、真选组选择团结一致,也可以说是互相映衬。井伊直弼作为历史上的一个悲剧人物,身上的复杂性也有部分移植给了“虚”。

倒幕运动的实质是中央和地方的权力斗争,这从明治政府上台后执行的维新政策也可看出。所谓“攘夷”,不过是“造反有理”的一个幌子罢了。因此,《银魂》里没有什幺攘夷派、幕府派、天道众一派的非黑即白。不过,在银时和松阳身上,空知连国家利益和政治斗争这一层也不想谈了,直接越过到达个人自由意志层面。松阳在狱中对胧所言,“人是怀揣着软弱降生的生物,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无法妥协的自己,为人生之路带来痛苦。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逃离那种痛苦的手段。但是,不能一味受自身软弱所摆布从而沉溺于痛苦,我们还能正视弱小的自己,为抗争为改变去承受痛苦。这是那些小武士们教会我的:人, 远比想象的要自由。”至于说这样的自由意志会把个人和国家引向何方,空知借松阳之口也笑眯眯地回答了,“我也不知道会怎样呢,我也很期待。”在他的教导下出现了银时,出现了桂,出现了高杉,还有受三人影响的辰马,四个人四条道路;他自己则选择用“虚”的身体活着,让银时承担“一次次斩杀松阳的命运”。这里面的轮回往复,只能看空知英秋未来要如何继续展开了。

《银魂》仍然是一部以搞笑为主线的少年漫,我们不能指望它有多幺深刻的内涵、多幺自洽的逻辑,试图将剧中的人物、情节拔高,与历史和现实一一对应,也会流于穿凿附会。但是用脑洞大开的情节恶搞一段复杂的历史,我仍旧认为它是十分有魅力的。在此摘一段我很喜欢的银魂吧贴文作为结尾:

“虽然娱乐性势必伴随着商业性,少年漫画和流行读物势必是娱乐的,但是娱乐和伟大是不矛盾的。空知英秋外观是不正经的玩世不恭的,大谈灵魂和正义很多时候也是肤浅的,但是这种浅显直白又不是不真诚的;市井小人滑稽戏是媚俗的,但是这种接地气也不是没有骄傲的;虽然有很多不上台面的通俗内容,但是这种低贱也不仅仅是哗众取宠的;自嘲是过当的,但是这种刻意也不是不深刻感人的。”

以上。


来自 世界说 越越 尔乃戎狄

动画信息

银魂
中文名:银魂
原 名:銀魂
又 名:Gintama
首 播:2006-04-04(日本)
IMDb:tt0988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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