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长征：从千寻到千再到千寻

一 电影开头是一束粉红色的鲜花，其中插着一张送别的贺卡，上面写着“千寻，保重身体，下次再见吧。理砂”的字样。 卡片上写的“千寻”正是本部动漫的主人公的本名。她此时正仰卧在车的后座，手里无力地捏着那束鲜花，两条腿慵懒地架在纸箱上，双眼在后座的空间里漫游。乍看之下，我们可能会以为这是一个生在富裕人家的瘦弱女孩。但正是这样的一个女孩，会向一座自己不喜欢的学校吐舌头，会为鲜花的凋零而吃惊，会对路边凌乱不堪的石祠（神明的家）感到好奇。面对她，我们可能会觉得弱不禁风，但也应该看到这个孩子本有的善良和可爱并没有完全消失。而她的父母，对孩子那些关于鲜花和石祠的发问置若罔闻，在山林里开车横冲直撞还表示“这部车是四轮驱动的”，这也在告诉我们在他们的心中对自然和信仰已经无感了。 现在，这一家人正驶向他们的新居所，却误入了一个奇异世界。 面对眼前辽阔的旷野，千寻大睁着眼睛，父亲说“这大概是主题公园的残骸。90年代的时候到处都在开发”，母亲则认为“刚才应该把车上的三明治也一块带下来的”。不难看出，父母的思维已经完全为现代文明所同化，而他们对此则一无所知，认为这就是全部的现实。这已经为后面他们在别人的摊子前随意吃喝埋下了伏笔。当闻到食物的香味，父母贪婪地向之奔去，未经允许就端盘子狼吞虎咽了（父亲还一次性端了三盘），对一旁千寻的焦虑甚至回以“现金还是信用卡，随他收”这样不负责任的答复。浮华遮蔽心灵，贪婪滋生丑陋，他们在滥吃滥喝中堕落为猪，周身是满地剩骨和污秽油汁——多么无情的讽刺啊！ 千寻见此，唯有惊恐，却只能在一团又一团鬼魅般的黑影间逃窜，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爸爸！妈妈！”。当她跑到白天还裸露着岩石的河床边，却发现已经涨满了水；自己因为魔法的缘故慢慢透明，只能无助地蜷缩在角落。千寻身上那种未经世事的稚嫩和弱小表露无遗。孩子的纯朴源于无知，源于对生活和世界的浅显的理解，因此他们不能很好地发挥自己本有的力量不能救拔自身离险境，故而需要有人来引导。对于千寻来说，第一个引导她的人是白龙，当她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时候，这位神秘少年来到她身边，给她吞下药丸以对抗这个世界的魔法，并带着她进入汤屋。 千寻慢慢开始她在这个世界的旅程，这个世界也慢慢向之展现不同的面目：满饲养场的肥猪（细思恐极），汤屋店员对客人程序般死硬的问候和对人类气味的极度厌恶（千寻不小心出了口气就引起极大的骚动）······ 二 千寻遵照白龙的指示到锅炉室找锅炉爷爷，因为“在这里如果不工作，就会被汤婆婆变成猪”。在这过程中一些细节再次展现了她的弱小：因为畏高而贴着墙走，下楼梯时要一阶一阶踩摸着走，其中一节木板踩空就疯跑着下楼。 到了锅炉爷爷那里，千寻一开始受挫，因为锅炉爷爷人手已经够了。她坐到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这时候，一个煤灰扛着煤块艰难地从洞里出来，却被煤块压得手忙脚乱。千寻见状从地板上站起来，吃力地抬起煤块，然后认真地横着踱到火炉边上，把煤块扔进去后立刻飞跑开——大个的千寻和一群小个的煤灰一起搬煤块的场面真的很生动也很有趣！可以确定的是，千寻这孩子身上确实潜存着善良和可爱，只是她对此所知不多，更多是循天性做事。 没多久，小玲——千寻以后一个重要的伙伴——为锅炉爷爷和煤灰送饭来了。当她看到千寻的时候，竟吃惊地指着她说：“有人类诶！”仿佛看到了怪物，但在我们这些观众看来，她面对的只是一个极平凡的小女孩。我有点好奇，汤屋的人对人类到底抱有什么印象呢？是不是都觉得人类就是一群面目狰狞、嗜血嗜杀、七窍流污的怪兽呢？这种偏见未必是与生俱来的，可能是被这个奇异世界后天教育起来的。不过这种尴尬马上被锅炉爷爷化解了，他谎称千寻是她孙女，并给小玲炭烤蝾螈让她带千寻去汤婆婆那里找工作，千寻离去时竖起大拇指祝她好运。 在去往汤婆婆房间的路上，千寻也参观了汤屋的内部景观，各路神明在这里放松泡澡。我对其中一位大白萝卜模样的神明印象最深，他一路掩护着千寻到了汤婆婆所在的楼层，出电梯时左右张望了下，走时向千寻鞠了一躬——着实可爱！ 千寻被汤婆婆用魔法带进了房间——千寻在进正屋前，先飞快地经过了豪华阔气的走廊——直截了当地告知她自己想在汤屋工作。汤婆婆一边傲慢地数落着千寻与其父母，一边威胁着千寻，但最终抵不过自己孩子的闹腾和千寻的执着，只好和她签约，代价是让千寻更名“千”。这里有一些细节：汤婆婆点烟的火是手指擦出来的，抽身去哄孩子期间炉灶的火熄灭了回来后又复燃，签约用的纸笔是飞到千寻面前的，哄完孩子回来收拾凌乱的房间都是用魔法······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汤婆婆的生活基本上是靠魔法支撑；不仅如此，她也是凭借魔法来奴役下属使之为己卖命（在汤屋工作就必须签约抛弃自己的本名，不工作就会变成动物），但对自己的孩子又是百般宠溺。从她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出汤屋黑暗、残忍的一面。 之后，千寻被白龙交给了小玲，开始在汤屋以“千”的身份工作和生活。看着千寻蹲下低声啜泣，我们尽管有些不忍心，但也只能这样祝福她。 三 翌日清晨，薄雾笼着汤屋。千寻尚缩在被窝里，白龙走到她身边轻声告知带她去见父母。来到锅炉室，煤灰们把她的鞋袜从洞里推出来（原来都把她的鞋袜保管好了，多可爱的煤灰），她走的时候又欢跳着送她。千寻也向他们招了招手。 被引着来到饲养场，千寻唤着已经变成猪的父母，但他们因为吃太饱沉睡着，其中一头似乎听见了什么也只扇了扇右耳朵。多么令人心酸的画面呀！为人时以一句“泡沫经济后大家都倒了”默默宣示着自己的世俗胜利，为之沾沾自喜，认为一切注定如此；但堕入猪身后又兀自沉沦“乌托邦”，女儿也成陌路人。白龙的话同样露骨，“他们已经忘记自己是人类了”。千寻哭着发誓自己一定会拯救父母后狂奔出饲养场。 在一丛花旁，白龙把千寻的衣服递还给她。里面夹着的贺卡使千寻自然忆起自己的本名。千寻道出的一件事更使我惊讶，“睡了一觉，差点忘了，还以为自己就叫千”。这个世界的魔法着实可怕，仅仅一个晚上就可以让人忘却过去，让人对一个不是自己命运的命运产生认同。若没有白龙的告示，后果不堪设想。“名字一旦被夺走，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正是这句话使我意识到名字在这部动漫里具有极重要的象征意义，它象征着回家的路，只有记着自己的名字才不致迷失；千寻正是因为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才有了后来的种种蜕变。但这样的话，便有了一个问题：白龙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那他是如何成为千寻的领路人的呢？这个问题恐怕要到后面才能解决了。 吃着白龙用魔法做的饭团，泪珠滴地落下，千寻抹着脸大声哭了。回到汤屋，抱着自己的衣服睡在锅炉室的地板上。锅炉爷爷见此，为她盖上了毯子。 至此，我们似乎也看出了千寻坚强的一面，她在父母堕入不幸的时候并没有深陷悲伤，而是忍着泪直面这个现实并努力寻找出路；原来处于安逸的生活环境，这种内质并不容易显现，一旦境遇有了极大的突转坚毅隐忍的品性便会慢慢流露。这种坚毅的品格源于千寻本身的善良，因为她有对父母的爱，所以才会选择承受这种痛苦，周国平在《直面苦难》中说：“我的智慧把痛苦作为爱的必然结果而加以接受，化为生命的财产。”我们不必执着于年龄的大小，年幼者亦有自己的烦恼。 四 千寻开始了她在汤屋的工作。擦地，拧毛巾，倒水，打扫大浴室······一开始确实不太顺利（擦地的时候擦得最慢，还滑倒了）。 在倒水的时候，千寻看见无脸男孤身站在外面淋雨，就把门敞着好让他进来。无脸男全身是一副黑影模样，戴着面具，只会欸欸地发声。之前千寻两次遇到他，他都是孤独地站在一边，只有千寻注意到他。可能正因此，无脸男才对千寻产生了感觉。当千寻去柜台要药浴的牌子受挫的时候，无脸男帮她偷拿了一块。一块用完后，无脸男又拿来一堆，但千寻没有接受，他只好默默消失。 大雨中，“腐烂神”（其实被人类污染的河神）慢慢向汤屋逼近。“腐烂神”恶臭无比，青蛙被臭晕了，千寻被熏得头发竖起来，甚至连小玲端来的饭菜都腐了。而清洗这样一个一泡进药浴就溅出蛮浴室泥浆的神明正是千寻到汤屋的第一份任务，难度可想而知。无脸男送来的浴牌正好派上用场。千寻挽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浆爬上大浴缸，忍着河神呼出的臭气，拉下药浴（锅炉爷爷受到小玲的嘱咐答应给千寻高级药浴）。河神把掉进药浴的千寻托起来，她因而摸到了一根刺（实际是自行车的把手）。汤婆婆因此发现他不是“腐烂神”，变出绳子让千寻绑在那根“刺”上。然后汤屋的人合力从拉出了一堆人类的废弃物。 我不禁感叹现代文明的高歌猛进甚至都威胁到了神明的生存，更不用说那些弱小的生命了，人类可曾注意过吗？ 身体被清洗干净以后，河神赐予千寻一颗药丸，给汤屋的人留下一地的金子，结果引来众人一顿疯抢。汤婆婆的一声威喝才使局面得以控制。这一切都被隐身暗处的无脸男看在眼里，使他意识到这里的人对利益的执迷。孤独的人总是在角落观察他人的一言一行。他们太过敏感，但又不愿一直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希望得到他人的注意，往往会为此不择手段，如是更容易堕落。 晚上，青蛙来大浴室看看有没有剩余的金子，结果受到无脸男手中不断涌出的金子的勾引而被吞了。无脸男吞下青蛙后具有了语言能力，一边狂撒着金子，一边趾高气扬地命令前来查看店员叫大家来伺候他。店员们听说这位大方无比的客人的到来，瞒着汤婆婆纷纷忙碌起来。尽管汤婆婆依靠魔法奴役着这些人，但他们似乎也并非惟命是从的机器，在汤婆婆的管辖内也会打小算盘。除了看到魔法统治的阙漏，我还有另外一些认识。这种表面上的自由意志本质上仍是为贪欲所驱使的奴役状态，在这种心理状态的主导下汤屋店员纷纷向无脸男献殷勤，结果不仅害了自己（又有两名店员被吞掉），还害了无脸男（他越吃越大，越陷越深）。 唯有千寻，面对无脸男手中的金子丝毫不动心。在一片狼藉、满地厨余的房间里，千寻平静地跪着和狼吞虎咽的无脸男交谈。被问到“你家在哪里”的时候，无脸男向千寻吐露心声“我好寂寞”，但很快又被膨胀的贪欲所支配，很强势地拿金子诱惑千寻想把她吞下去。千寻反倒把给白龙后剩下的另一半药丸让无脸男吞下，使之把吃下的垃圾和店员都吐了出来渐渐恢复原身。唯有纯粹的人才不会为贪欲所诱惑，才能拯救深陷贪欲的人。无脸男的出现激起了汤屋店员的贪欲，并形成了恶性循环；处在这个循环中无论那一方都没有抵抗的力量。千寻的出现事实上是在打破这个循环，使人能够从贪欲中解脱。 五 前一部分为了叙述上的连贯性而省略了一段情节，这一部分补上。 从汤屋为无脸男掀起的骚乱走出来，回到宿舍的阳台上，千寻看到一条白龙不知被什么追捕着，就喊叫着让他飞进自己的房间。结果那一群东西也冲了过来。千寻使劲拉上门窗，发现就是一些纸人。她回头问候那条浑身是血的龙，但他飞向顶楼汤婆婆的房间。千寻因为担心也跑向那里，没注意一个纸人偷偷附到了她背上。 因为坐不上电梯，千寻只能从外面攀爬进汤婆婆的房间。这里有一处场面，是千寻涉险跑过一段脆弱的管道才爬上梯子。这和前面千寻跑楼梯的情景形成对比，可以看出千寻勇气的确增长了不少。这同样源于她的善良，因为她忧虑白龙的安危才这般无惧。 纸人帮助千寻打开锁着的窗户，使千寻得以进入汤婆婆宝宝的房间。在汤婆婆要进房间的时候，千寻躲进枕头堆里，后来要爬出来时又被宝宝给拉进去。这是一个巨婴，因为被汤婆婆宠坏了，只会哭喊和无理取闹。他强迫千寻留下陪他玩，否则就哭引汤婆婆来甚至把她的手拧断——自私之相可见一斑。后来千寻灵机一动让宝宝看到手上的血才得以逃脱。 从房间里逃出来，千寻上前阻止三个人头处决白龙。但宝宝从房间里爬出来。就在他快要哭出来的时候，钱婆婆（汤婆婆的双胞胎姐姐）的影像通过那个纸人显现出来，把宝宝变成了一只仓鼠，猫头鹰变成了蚊子，三个人头组成了宝宝。从钱婆婆的口中，我们得知白龙为了学魔法作了汤婆婆的仆人并从她那里偷了印章（从后来锅炉爷爷的话里，我们可以推断出白龙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被迫来到汤屋的）。趁钱婆婆不注意，白龙打碎了纸人使钱婆婆的影像消失并带着千寻他们飞入无底洞（乘着白龙，千寻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最后到了锅炉室。 被锅炉爷爷告知白龙身体里有什么在吸收他的生命，千寻赶忙分出河神药丸的一半给他吞下。吞下药丸后，白龙吐出了印章和虫子模样的东西（实际上是汤婆婆下的控制咒语，结果被千寻踩掉了）。 听锅炉爷爷叙说了白龙的不幸遭遇后，千寻决定把印章拿去还给钱婆婆，并向她道歉，纵然被告知钱婆婆是个可怕的女巫，且没有回程的电车。“我非去不可。白龙以前救过我，我一定要救他。”眼神之真诚，语气之坚定，令观者动容。毋庸置疑，这个曾经遇事慌张的女孩已经长大了。如此无所挂碍地为他人献身恰恰说明她越来越坚信自身的力量，越来越能发挥自身本具的善良。一个通往成熟路上的人必定会经历如此变化，“让我感到满足的是我内在的进步。我愈来愈信赖自己的梦、自己的思想和灵感，愈来愈了解我自身所拥有的力量。”（赫尔曼·黑塞《德米安：彷徨少年时》） 也正是这股劲，才使锅炉爷爷翻出了四十年没用的车票。 如果说我现在想比较一下哪两个人物，那应该就是千寻和无脸男了。这两个人物有一些相似之处，比较明显的就是两人都曾经历过寂寞和无助（千寻是那份纯真不被父母理解以及在失去父母后陷入迷途，无脸男则是完全不被人注意）。所不同的是千寻懂得呵护自身的善良，无脸男却盲目地寻求关注和向外攀援。在汤屋，俩人都经历了很大的变化，总体说来都是自我意识有所增长（千寻能够坚定地作出自己的选择，无脸男肆无忌惮地欲求食物和服务）。但千寻的是由爱而生，无脸男的则因贪而长。可能正因为同病相怜，千寻能够看到无脸男的弊病所在（她让其吞下药丸说明她知道无脸男是因为吃了太多汤屋的食物而是贪欲过于膨胀），也能够感知无脸男内心的伤痛（她会问其“你来自哪里”说明她感觉得出他的寂寞），但汤屋的人却只看到他之于他们的优势——他能源源不断地提供金子，汤婆婆也只会无力地使用一些魔法。因此，唯有千寻才能拯救无脸男。而她最终也做到了，并且帮助无脸男找到了归宿——在汤婆婆家帮忙。 六 千寻和老鼠、蚊子还有无脸男一同坐上了开往沼底的电车。车上，无脸男默默地坐在千寻的身边，千寻双眼深邃地望向前方。 与此同时，躺在锅炉室的白龙慢慢醒过来。来到汤婆婆的房间，告知她真正的宝宝已经被带到钱婆婆那里去，并提出带回宝宝的条件是让千寻父母恢复人身。面对汤婆婆将其四分五裂的威胁，白龙无半点惧色——我们明白了，白龙已不再是汤婆婆的傀儡了。 到达沼底。一盏灯单脚跳着来接迎他们。途中，这盏灯似乎是为了让他们好跟上而暂时停在一棵树下，等跟上了再继续往前跳——虽然平凡但很温馨，大概可以想象钱婆婆是什么样的了。 钱婆婆的住所一座小木屋。来到门前，钱婆婆拉开门，招呼他们进来。家具也很朴素，碗盘，竹篮，水壶，纺车，木椅······完全没有汤婆婆房间的富贵气。钱婆婆尽管掌握魔法，但都是亲手劳作。而她待人也比汤婆婆要随和。总之，钱婆婆仿佛一个远离喧嚣的高人，对很多事要比一般人看得透，她的很多话都充满了智慧和温情，“曾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用魔法做的，一点用都没有”“这是护身符，大家一起纺的纱”。在这样一个清净的地方，无脸男、宝宝、乌鸦和钱婆婆一起为千寻纺了一条友谊的发绳——我相信，大家在这里体会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欢喜。 千寻驾着赶来的白龙返回汤屋。途中，千寻想起了往事。在她幼时曾为了捡鞋子而掉进一条名叫琥珀川的河，当时是白龙救了千寻。白龙本名赈早见琥珀主，是琥珀川的河神，因为人类填平了那条河而背井离乡。在千寻的帮助下，白龙也想起了这一切。就因为那一面之缘，就因为那一念关怀，白龙牢牢记住了千寻的名字，为众多如己一般的流浪者的解脱埋下了一颗种子——人世间的因缘，奇哉！奇哉！ 回到汤屋。宝宝会为婆婆不接受按照约定释放千寻父母而发脾气，这说明他也懂得为他人着想。汤屋的店员们也为此叹息；而当千寻答对了汤婆婆出的谜题，众人都欢呼雀跃——被千寻从无脸男口中救下后，他们也慢慢改变了起初的势力面目。千寻仿佛一道光，照亮了这个原本黑暗的世界。她参与了这个世界的秩序，经历了这个世界的虚伪、残忍与丑陋，渐渐唤醒了自身的善良、纯粹、坚强与勇气；她或许没学会什么特殊技能，但她回归了自己的内心，正像片尾木村弓所唱的，“从此我不再去追寻大海的彼岸/因为我已找到了那耀眼的宝物/一直就在这里，就存在于我的心里”。一个觉悟自心力量的人必定能感化更多的人，所谓“一灯能消千年暗，一智能解万年愚”。 七 千寻回到了父母的身边。但遗憾的是，父母似乎完全把汤屋的经历忘却。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只是到一座“废弃的主题公园”逛了一圈——他们仍活在自己理解的现实里。 这让我想起欧·亨利的《钟摆》。在这篇小说里，欧·亨利塑造了一个理所当然地接受妻子的细心服务却每天和朋友出去鬼混的角色约翰。有一天，妻子凯蒂留下字条说自己因为母亲生病而要出一趟远门。约翰顿时陷入了空虚，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也不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感到自己以前对妻子真的太不公了，于是发起大忏悔，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凯蒂。当天，凯蒂出人意料地回来了，因为母亲病得不重。结果约翰又出去和朋友打弹珠。 当我们默认以惯常的模式去生活，对很多细微的情感、很多美好的事物我们都会视若无睹。但生活仿佛一架车，我们并不知道下一刻车轮会滚过平坦大道还是崎岖小路。当生活的变故打乱了原来的秩序，我们可能一时无所适从，甚至会为之前造的孽无比懊恼。但当齿轮重新转动，生活的车轮滚上“正常”的轨道，我们未必能如之前决定的那般认真生活。千寻的父母不正如此吗，转了一圈还在原地踏步，深陷轮回无法自拔？ 诺瓦利斯曾言：“谁不把生命看成一个自我毁灭的幻影，谁就仍然被生命所困。”我的理解是，生命是一条长河，没有一定的形态，也没有一定的处所；它本身是宏大，无始亦无终，无法被言说，无法被定义。我们只能去感受它，去经历它，去体验它；要经受种种的磨难，经历种种的蜕变，感受种种的痛苦，辗转于种种的状态，才能完整地认识自己的生命——走过分裂才能了知圆满，经理废墟才能重塑自我。 或许我不必太为千寻的父母而惋惜，因为谁都自己要走的路，谁都有自己要经受的劫难。既然千寻能照亮奇异世界，那么就没有理由不能照亮人类世界——二者本身就是一体。况且，在这个世界上有无量无数的“千寻”，他们或已觉醒，或在等待机缘——无论如何千寻并非一人。 回到车边上，千寻回望那黑暗的隧道，以深邃地眼神。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父母口中的房子并非她真正的家，但我想她应该明白自己是父母的女儿，她有她的责任，她有她要做的事，她有她要走的路。 掸去满车盖的落叶，一家人开着车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生命的长河流进新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