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露營》——在人群與自然中生存

我們無論如何必須從《搖曳露營》整部作品中我最喜歡的一幕開始。第二季第一集的ed之後，志摩凜騎著摩托在公路即將踏上自己的旅途。卻在十字路口被剛從便利店出來的撫子打斷，輕鬆悠揚的配樂恰當地升起，撫子奔跑過來，進行短短的寒暄，並贈送了咖喱面。一個鏡頭切換，天色已經明亮，志摩凜迅速騎上摩托，駛向遠方。我看過的動畫中的相遇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了。這是因為二人之間的情感已經不再如第一季由撫子強行推進了，而變成受到剋制的，恰如其分地情感展開。撫子的感情已經不再如第一季那樣成為凜突如其來的負擔），而是凜旅途開頭依依不捨的感情力量。這是相遇，又是送別。志摩凜將懷著以前獨自旅行從來沒有過的，對於某人的思念上路。撫子的存在不會威脅凜的獨立旅行的審美價值，而撫子的個人形象也不會再圍繞著凜，再淹沒於凜的形象塑造中，轉身，她也將回到她嶄新的生活中去。對於二人關係塑造的重新思考，是第二季製作的核心策略之一。對於我而言，這一幕無疑是《搖曳露營》系列最輝煌的時刻。

日本動畫大部分作品的敘事策略是構建一種“人際關係的神話”。即人與人無論處於何種立場，他們之間可以隨著劇情的推進，達成完美的互相理解。Uc歷的《高達》將其作為新人類超能力的核心力量，實在是這一神話貼切的具體表述。而對於大部分動畫作品的問題，就在於如何尋找一個恰如其分的藉口，展開對這一神話的敘述。當一個角色以完全保持自我的狀態進入人群，那麼這一角色塑造成功，人就是詩一般地生存於人群之中，成為這個現實世界上幾乎不可觸及的神聖幻象。（這裡有太多我喜歡的作品，就不舉例子了。）但與此同時，當這一神話破碎的時候，動畫的角色就將被人群淹沒，面臨著失去真正自我淪為工具人的風險。（這裡理由同上。）

而與此同時，我們當然也可以從動畫中尋找到人類歷史的另一母題“迴歸自然”，當角色厭倦了社會和人群，他們選擇迴歸到自然的狀態，真正遠離塵世。由此就構建起了另一個神話，“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神話。但實際上社會中出生的人怎麼可能回到社會?當盧梭激進地批判現代性社會，並丟棄了作為現代性和社會性象徵的手錶之後不久，他就攔住一個路人來問時間，因為他需要趕一個約會。當《高達08ms小隊》ova裡，隱居自然的男女主角鏡頭出現的時候，人們不禁懷疑殘疾的男主和懷孕的女主為何有能力在野外過如此富足的生活，就是這一神話破裂的時刻。

在自然和社會的雙重威脅裡，個人到底該前往何處？細田守在《狼的孩子雨和雪》中探討這個問題。兩個孩子的身體裡本身就含有著來自自然和人類社會的雙重基因，電影也以此賦予了他們兩個真正自由選擇的自由。最終女兒選擇了上學與戀愛，真正地做一個被社會馴服的狼人。而兒子選擇離開母親，迴歸自然去做狼。但這個故事本身就是一個神話，完全社會性的人根本就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力。但社會可以異化人，奴役個體，自然同樣也可以。迴歸於自然的狼命運是被懸置的，這一電影的對這一問題的討論亦是開放性的，電影也沒有義務對此作出詳細的回答。

面對這個問題，《搖曳露營》試圖做出新的嘗試，即讓人在人群和自然之間維持一個平衡，以最好地保持自身的獨立性。人群和自然的辯證關係，就是《搖曳露營》的內在結構。露營是與自然打交道的方式，也是志摩凜對抗集體神話侵略的武器。（在這裡筆者絕無譴責人群的意思）通過露營，動畫中的自然才能夠向觀眾敞開。

時隔三年重看《搖曳露營》第一季，第一集的開篇便是人群中的集體露營，眾人捧著熱飲，暖融融地坐在火爐前烤棉花糖。水杯上的熱氣，被拉長的半溶解的糖，露營的魅力在剛剛開局便被拉滿。而各個角色的魅力實際上在開篇寥寥幾筆便已經通過露營和篝火順利展開。然後撫子用溫柔的聲線呼喚著合影，拉開了全劇的序幕。為何要將這一幕放在開頭？為何要先行拋出集體露營的優美之處？我們可以理解為早在動畫剛剛開始，志摩凜和其它角色已經生存在集體之中了，並讓觀眾和角色深深陷入其中。由於《搖曳露營》系列集體旅行和個體旅行是交錯的狀態，我們只能將這一幕即認定是預兆又認定為一個敘事陷阱。（而這幾分鐘也證明了《搖曳露營》即使不將人群拆散，而僅僅依靠人際關係的敘述，仍然足以塑造好各個角色，成為一部優秀的作品。那為何在這種情況下，《搖曳露營》仍要突破安全區域，“冒險”讓志摩凜從人群中突圍？

過了op，便是志摩凜騎著自行車，披著圍巾，從深秋的的公路中出場。一個自行車剎車輕輕的聲音，是藍色的湖水上雲中的富士山。隨後來到湖邊，獨自紮起帳篷，獨自撿柴火，獨自看書。在這裡可以認為動畫有意將集體露營和個體露營置於近處，產生了比較的效果。我們不妨將人群置於此處，如果有幾個伴侶，在行進的過程中充滿對話，我們很難以志摩凜單獨的視角來體會露營本身的味道和自然界的美。（當然，那樣又會有新的審美價值。）包括獨自睡在長椅上的撫子狀態的審美價值也有賴於此時她的獨處。如果有一個陌生的群體對其行為進行品頭論足，她就完全成了一個怪人，而非審美客體。而如果她此時有她的夥伴，她就很難接近那個陌生人的凜，與她相遇。

我們再來分析這次相遇。各務原撫子完全是以一種幾乎冒昧的效果闖入了志摩凜的露營，如果我們將到此為止志摩凜的露營看作單獨的藝術品，它的價值是完滿的。而撫子對其的闖入某種意義上打破了露營本身完美的價值，打破了開篇到現在動畫所維持的寧靜的敘事。動畫在這裡再進一步做出了激進的決策，通過另一個主角的闖入，打亂單獨露營那持續的美學狀態，將志摩凜從人群的逃亡者，自然的俘虜重新拉回人群。由此，人群與自然的矛盾在動畫中真正建立了起來，動畫得以在更廣闊的角度（而非單一的）塑造角色，觀眾又重新開始思考起人際關係的詩學。

ps：對不起大家，出於某種理由，重寫了，這篇文章目前處於未完成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