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奏鬆弛的校園動作劇——結合進化心理淺析Fate stay night UBW的糟糕人物動機

原載於個人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6c15ceae0102wk9f.html Fate UBW完結有一年多了。這是我看過劇情最無聊拖沓的動畫之一，但有著製作精良的打鬥場景與細節，忽略內容與對話還是很值得一看。不過比起製作，其鬆鬆垮垮的劇情也同樣令人好奇。 海德曾提出，每個人都是通俗心理學家，即每個人都會在日常生活中進行歸因，揣測行為與現象背後的原因與意圖，來達到掌握環境的目的。而在文藝作品中，動機也成為了影響作品吸引力與代入感的重要因素。人們在觀看作品時，會像在日常生活中一樣思考行為之後的動機：這個人物的動機是否足以解釋他的行為？這一行為是他必然會產生的結果還只是單純作者安排的產物？回答是的程度越高，情節就越具備可信度，作品也就越能扣人心絃。然而不幸的是，Fate UBW在人物動機上的塑造相當糟糕。 對動機的判定有兩個維度，一是強弱：動機越強，越能促進情節的高速進展，營造戲劇性情節，這對商業類型的作品非常重要。作品中為了增加戲劇性，需要人物做出激進、誇張的決定，而只有強烈的動機才能支持這一點。美式英雄電影中的主人公很少會說：“嗯，我們坐下來談一談，羅列一下可能的方案，選擇一個最為穩妥的，再準備一個plan B……”相反，他們會一開始就去選最蠢最冒險的方案，再通過自己的好運氣九死一生獲得勝利，但觀眾就是喜歡看冒險。如果主角動機不強，則需要一個動機很強的反派，處心積慮地想要毀滅世界/主角，不斷掀起新的事件。總之，動機產生行為，行為製造情節，情節引起觀眾的情緒共鳴，從而鑄就一部優秀作品。 第二個維度則是具體程度，動機越具體，越個人化就越可信。進化心理學的研究告訴我們，強烈的動機常常都與生存、求偶、繁衍、親代撫育、社會權力與地位等主題相關，在其中蘊藏著人類在進化過程中產生的專門化心理機制。換言之，在某些領域中的具體動機比空泛的動機更強大。為此求生、愛情、親情、復仇主題成為了文藝作品中喜聞樂見的內容。比如在記憶碎片中，男主失去了形成長時記憶的能力，經歷的事情轉瞬即忘。但通過紋身、筆記、拍立得等方式，他不斷進行著偵探調查。如果把動機解釋為伸張正義，或者是對建設美好家園、實現偉大復興美國夢的滿腔熱血，觀眾可能會覺得導演瘋了，因為抽象的動機過於單薄——這常常只是人們說在嘴上的動機，而非內心真正的想法，也就無法支撐激進的行為。而影片中，男主的動機是為了找到殺死妻子的凶手。這個動機很好解釋了他的激進行為，從而為全片的展開奠定基礎。 扯了這麼多，我們回來看看Fate UBW中的人物動機吧。 首先簡要回顧一下劇情： 故事是找尋寶物的金羊毛模式，七個生活在現代的魔法師召喚出七個古人，每人和一個古人組隊，爭奪能實現一切願望的聖盃。整部劇情節鬆弛的原因則在於糟糕的動機設定。 首先，從動機強度上講，七個人中沒有誰真正想得到聖盃，而聖盃爭奪卻是故事的主線。主角是一個樂於助人的男高中生，無意中召喚出了女性古人亞瑟王，然後和各種來襲的敵人搏鬥，從頭到尾就沒有關心過聖盃。女主家族是聖盃挑戰賽的東道主，她也不想要聖盃實現願望，只是懷著類似考試拿名次的心情想要爭第一。其它配角或者是像男主一樣的濫好人，或者是為了找個人結婚。這些角色是如此淡定，以至於會出現晚上打架驚天動地，第二天繼續上學的情況。 而從反派一方看呢。反派的確足夠強大，也有行動力，但他們同樣缺乏足夠的動機。反派麻婆神父和他的搭檔金閃閃都知道聖盃的內情，也就是聖盃已經壞了，會用病態暴戾的方式來實現人的願望。麻婆對聖盃中的邪惡很好奇。上一次聖盃戰爭中聖盃未完全完成就被毀了，但仍然燒死了一個街區的人。為此麻婆想看看不被阻礙時聖盃裡的東西到底會長成什麼樣，至於什麼人許什麼願根本無所謂。另一位反派金閃閃更關注聖盃誕生後的破壞性，即完成後能燒死多少人，多少人能活下去，完全是一副拿開水燙螞蟻窩的心態。總之，兩個反派對聖盃態度超然，並沒有什麼非取不可的理由，遇上同樣沒有目標的主角，造成了全篇節奏遲緩，最後也因為過於散漫被明顯弱勢的主角打敗。 其次，故事的副線之一是男主對理想的追尋，從一個自覺虧欠世界而過度利他的濫好人成長成信念堅定而過度利他的正義夥伴。這就是到了需要吐槽的第二點，即動機過於抽象空洞，缺乏具體內容。男主早先極端的利他動機部分源自童年在災難中被養父救出的經歷，相比未獲救的其他人產生了負罪感；也部分源於和父親閒聊時提到繼承後者的理想當正義夥伴的經歷。如果說早先的動機還可以解釋，他經歷磨難後形成的“成為正義夥伴”的理想則完全無法讓人理解——而這恰恰是作者在人物動機解釋上的功力欠缺的體現，從而降低了整部作品的可信度與感染力。 首先，正義夥伴這個目標太過於抽象：什麼可以被理解為正義？有多少途徑可以被理解為支持正義？成為法官、檢察官、律師，還是當士兵、刑警或城管？醫護人員和技術研發等支持部門算不算正義夥伴？除全職外，兼職當志願者算是維護正義麼？為正義夥伴們捐款算是維護正義麼？坐在辦公室裡賺錢交稅，從而支持了正義夥伴們的活動，又和捐款有何區別呢？就像迪迦奧特曼中所有人都能成為光一樣，人人都能算正義夥伴，所以這句話可以理解為什麼都沒說。 其次，男主個人經歷中沒有任何能觸發正義夥伴這一目標的內容：他沒有生活在戰火紛飛的巴以邊界，目睹過戰爭對人類的無情摧殘，也並非出生在朝鮮印度，遭受過獨裁、種姓隔離與貧富差距之苦，相反他出生在社會穩定、生產力發達、基尼係數低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日本，每天上學做飯打工，周圍的人和藹可親，雖然父親去世得早，但老師和學妹也多有照顧，連校園欺凌也沒遭遇過，這樣的人怎麼會想去做正義夥伴呢？超人是因為能力強，行俠仗義付出的機會成本低，蝙蝠俠雖然有錢，也要父母被殺害才想著當超級英雄。衛宮士郎這位男主，如劇中自己的吐槽，理想就是從父親那裡借來的，但仍然為了主角的面子把這個不知所云的理想貫徹下去，這感覺就好比看到主旋律電影中某人為了實現偉大復興X國夢努力奮鬥學習，終成人生贏家一樣。 實際上，動機的強度和目標具體程度正相關。前作Fate Zero中主角衛宮切嗣也有著同樣的問題，有著解決全人類流血衝突的宏大目標，為此求助於聖盃。而在一般情況下，作為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應該已經明白有些東西無法實現。不過切嗣有過血腥的童年和漫長的傭兵歷程，至少能對他動機的產生有所解釋。而我認為真正優秀的人物動機絕不應該是脫離人物自身背景的口號，或者作者思想的傳聲筒。對個人來說，低級的、本能相關的動機最有力，它們在進化中形成，而高級的、後天的動機則需要內化的過程，為此對作者動機解釋的功力提出了更高要求。當紅商業片導演諾蘭的影片中大都使用低級動機，記憶碎片中的復仇，盜夢空間、星際穿越中的親情，以及致命魔術中復仇與親情主題的交織結合。但相應的，這些主題的使用也遭受了一些批評，認為其過於庸俗討巧、格調不高。而其唯一側重高級動機的作品蝙蝠俠三部曲更側重利他這一社會性動機，其第二部黑暗騎士被認為成就最高，也在人物內心的探索上花了更多篇幅。同樣，在衛宮切嗣之後，Fate Zero編劇虛淵玄在魔法少女小圓中塑造的主角曉美焰則更為成功，更為具體的行為動機讓角色更加真實豐滿。 在寫文章的過程中我又刷了幾遍Fsn UBW的高清藍光英配版。這部番的好處就是完全不需要關心劇情，可以毫無負擔地跳著看打戲。但始終遺憾的是，這部遊戲改編作品缺乏野心，未能在原作基礎上做出創新與突破。畢竟商業向作品都是力求穩而厭惡風險，改編創新常是走投無路時的孤注一擲，倘若沒有前一部蝙蝠俠的悽慘票房，諾蘭版獨樹一幟的三部曲估計也無法問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