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看到了編劇內心的宇宙世界

前前後後大概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看完了心理測量者這個系列，逐漸嗅到了其中的內涵，我認為該系列拍的內容越往後越精彩。

那些亂噴後作不如前作，把第一部捧上天的人到底怎麼想的，對此我只想回應放屁二字，厚古薄今不應該是鑑賞者的態度。

接下來談談我對這部作品的欣賞和遺憾。

茶壺一席，玉杯兩盞，心平氣和，你是願意和我對談的人嗎？

在啟動我的2020阿宅元年以前，自己看的大多都是歐美電影和電視劇。疫情年是我把關注的視角投向霓虹國的轉折點，而看了一眾奇術類、科幻類和休閒類、喜劇類的作品後，我迎來了PP系列，這個糅合了眾多元素的架空宇宙，期間感覺這部作品挖坑很多，但是也魅力不少。

我認為和歐美片相比，這個系列有兩大特點：第一個特點，前者的敘述多為自下而上，故事多從一個人物的周遭講起，然後觀眾跟隨著主人公的步履不斷探索，視角和思考都在不斷上升和擴大，最後寫一個壯麗或徹悟的結局。後者的敘述則是自上而下，故事第一部先交代宏觀層面的西比拉系統，圍繞頂層建築來闡述哲學意義，接著逐漸向下給這一構築起來的權利體系打補丁，第二部分別交代一些中觀層面的國內情況和國外情況，然後在第三部從微觀層面闡述闡述運作的細節性肌理，形成一個完整閉合。這是兩部劇帶給我的框架方面的感受，而且我認為這和現實中西方的個人主義與東方的集權主義不無關係（兩者沒有誰好誰壞一說），兩方編劇的設計是這兩種思路的各自投射。

第二個特點，前者的主題會非常鮮明，軸心是愛就用盡全力說愛，軸心是自由就用盡全力說自由，軸心是人性就用盡全力說人性，其他元素也會有所涉及，但都是點到為止，作為陪襯都為主心骨服務，這給人一種紮紮實實，結構緊湊的舒適感。但霓虹國的很多動漫作品給我感覺不是這樣的，科技、犯罪、刑偵、推理、心理、人性、經濟、金融、政治、宗教，每條支線全都要討論，而且討論地還要有一定深度，支線故事情節也會很複雜。至於最後能否合理地耦合在一起，共同收斂並點明一箇中心，一般都沒做到。因為作品就是為了開枝散葉，展開一格又一格的浮世繪，展現人世間紛繁的群像圖景和立方體的多個側面，讓觀者各自找到打動自己的位置。

這麼理解的話，欣賞PP系列似乎會變得有趣很多，我彷彿看到了編劇的選擇困難症，他的內心有好多想法，有些完整，有些不完整，有些深刻，有些淺顯，但他覺得都值得搬上銀幕，不想做取捨，乾脆就這麼一股腦全拋出來了。

但是這樣做的話會有缺陷和風險，就是邏輯性不好，思維跳脫，總有解釋不清的地方存在，或者觀眾期待的重點被快進了。比如第三部裡面新來二人組的父親和哥哥曾經遭遇了什麼，小朱因殺人被關押的那次事件的前因後果、小朱是怎樣找到新的監視官二人組的，彌生是如何神奇自愈的、最後勝利的玩家公子有著怎樣的過往才會看透人世等等， 如果填補起來效果應該會更好。

然後逐一說說我喜歡的點，多數支線的故事結構比較複雜，理解起來要多少耗費一點精力和腦子（所以不是學習工作之餘用來放鬆的最佳選擇）。很多設計和生活非常貼合，現實感很強。

1.比如一開始，兩個新人雖然好奇心和正義感強烈，但由於處於單位基層，客觀條件受限，所以總要採取迂迴戰術，拐彎抹角地在規則邊緣試探，從而查出真相。但編劇的高明之處在於，每當二人解決了眼前的一個問題，感覺離真相更進一步的時候，卻往往又同時落入了高層敵人設置的一個陷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終是怎樣的結局，追的過程或讓人期待。

2.出場位置較為靠前的一個有趣的案件：忘記了具體的細節，但整個原理類似2008年次貸危機，金融機構將次級債務打包，房地產泡沫膨脹後破裂，最終引發惡性犯罪。這裡動畫用了經常出場的圓圓卡通全息沙盤解釋了這一金融場景，非常生動形象，好像一個小型的經濟科普片，也從側面強調了類似公安局這類監管機構存在的意義。

3.灰色地帶的存在意義，這裡就直接上臺詞吧，“這裡有無法預測複雜的系統式犯罪，能削減國家整體成本，還能讓生活在外面的人有優越感。自發生成的安全網，包括貧民窟式的隔離地帶，方便監視。換句話說，整個廢棄區劃是精神護理的一環。”

4.對政治家的刻畫展現人的虛偽、利用和被利用。健美大叔主張健康體魄就是健康生活，卻在私下服用藥物；人見人愛的歌星利用人工智能，隱去短板；利用輿論聲勢反對外來移民，同時僱傭優秀的外來移民，表裡不一；空談正義，雖然自己的內心也時而產生撕裂的痛苦，是自己為惡人，但是野心不減、身處攀爬權力頂端的路途中，不甘心放棄，所以一定是一條路走到黑；而幸運又充滿諷刺感的是，這對社會整體的維穩善莫大焉，因此被西比拉系統默許。兩派追求權力實則也身處權力旋渦，被更高層的權利所利用或者潑髒水：彩虹橋採用聲東擊西的招數，操縱選舉，讓政治家背上策劃犯罪事件的罪名。

5.對烏合之眾和群體力量的思考，動畫中有多處涉及：比如人工智能MA加里奈的設計中，採用了一種心理學觀點：認知負荷，即人的大腦重量占人體比例很小，但每日消耗的身體能量卻很大，所以人們不想思考，不想煩惱，只想偷懶。因此AI將話術和聲調做細節化設計，代替人們思考，引導人們行為，從而強化對大眾的控制能力。還有監視官和政治家的對話：“古羅馬詩人尤維納利斯據說曾在詩篇中揶揄，當權者用麵包和馬戲是羅馬市民盲目，這不是挺好的嗎。只要能獲得和平，並不是所有人都想一直睜眼。”

這些多少算是解釋了西比拉系統的存在，有位執行官感慨“人們怎麼會那麼順從，多少還是會自主思考的吧（就是因為你想的太多才色相渾濁，成了嫌疑犯啊！笑）”。然而實際情況確實是相當一部分大眾就是不會去思考太深，“不想全盤接受的傳達的情報，對人而言才是最輕鬆的。另一面則是簡單思考的危險，比如野心家澤一，在劇場版鼓動被釋放的潛在犯群體暴動，這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悲劇。總之，烏合之眾和群體力量的存在是不可忽視的。

6.彩虹橋的機制設定。這個三人賭博的設計讓人感覺真是眼前一亮。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權利的博弈和角逐帶有統計學的色彩，而概率統計就是從賭博中誕生的。每一次案件的開始和結束，賭桌上的三人都會說些話，這些臺詞還寫的蠻講究，具體不再贅述。妖豔的美女是最愛搞心機的人，在兒子和野心家澤一之間遊走，最後被二人聯合反噬，最早下線，合情合理。老狐狸紳士和老成的年輕人一開始按兵不動，然後二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再加上野心家澤一反覆跳躍，從中作梗，場面一度變成了拉鋸戰。最後年輕人走了一招險棋，把賭注下到了二人組中的外國監視官身上，被幸運垂青，其實贏得很艱難。

7.關於宗教。這是聖域，筆者沒學過哲學宗教學，因此不敢多言，且能力有限，怕思考太多就無法正常生活，一旦走入limbo的迷霧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hhh。而且筆者感覺編劇也不敢多言，態度和筆者處在統一戰線：“光是想著天堂和地獄，極樂和輪迴，這些概念就足以改變人的行動。宗教有不幸的歷史，但是信仰沒那麼單純。總之，要預防偏見產生的無知。”點到為止，無需多言。

所以後面對佛師，修女，教主的劇情處理，就轉到了對宏觀國際政治和微觀人性的討論上。宏觀的設計是：他們是外來移民，面對國內的歧視和國內對自己曾經家園的代理控制，他們選擇了一條艱險的路：操控國內到國外的軍事物資渠道，對武器暗中做手腳，使之無法長期使用，從而使得這條途徑漸漸無效化。微觀的處理是：外來移民也有其內部矛盾和不純動機，其中一位組建者老爺爺的兒子出於善意進入友邦群體學習，但是因為該群體和彩虹橋有瓜葛，最終被毀成為權力犧牲品。老爺爺內心悲痛萬分，對兒子的愛意轉化為了復仇行動，決定以牙還牙，搞了幾次炸彈危機，也在無形中成為了彩虹橋的賭博資產。

8.最後來談談人物，PP系列歷時六年，劇情從第一部的混亂和虛無縹緲，到第二部為單純追求打鬥場景的稚嫩，再到第三部劇情戲和動作戲的較好平衡，作畫也越來越好（這方面我不是很在意，或者說不敏感）可以看出來是逐漸進步的。而在人物方面，則一直保持著很優秀的水準。雖然只是輕飄飄的紙片人，卻很飽滿，讓人看出不輸於現實真人的性格和靈魂。紅毛是怯懦和認真思考的；白髮監視官有著上層政治家世，卻因為色相而被拋棄，身世不幸卻也有自己內心的底線和正義，小鬍子監視官出身黑道頭目，性格爽朗，看不慣老大作風而憤然離去，堅守自己的原則，這個二人組一開始的出場玩世不恭，有點打醬油，讓我心生不滿，隨著故事線的引出，他們的過往經歷也被逐一交代，為人所理解，處理的很不錯；前游泳選手女執行官無意中被利用，搞砸過事情，但還是坦白自身及時止損，我想能夠引起很多觀眾的共情；監視官二人組人物形象普通，正義的化身，也有常人的衝動，不吹不黑，就是二人由心生嫌隙到最後和好的過程處理的有點生硬，故事時空有限，可以理解。

反派陣營中，野心家澤一的塑造比第一部的白毛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個等級，人物行為合理，智商在線，步步為營，有理有據。其搭檔大眼妹也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脾氣暴躁，技術一流，懂得野心家在想什麼，算是一種惡勢力間的惺惺相惜吧。

老人物也並沒有被接替的編劇所拋棄，雖然簡化了許多但也算是點睛之筆，而且在打鬥場面中充當主力，不得不說編劇真的很懂啊。其他人物之前有提到過所以不再多說，這裡談談最喜歡的兩個人，一位是彌生，看前兩部的時候，她對劇情的推進並不起眼，但是就是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我想她是嚮往自由的，也是有獨立思考的，但是她也不忽視客觀現實裡的阻礙和大局的考慮，果然第三部她的色相變正常了。她人生有這樣幾個重要節點：偷聽地下音樂、被囚禁做心理輔導、在公安局工作、和唐小姐戀愛。在這些事件中，她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經歷了形形色色的事，她順從規則，也思考社會，從她的身上，我看到的是曾經指導過狡朱的哲也教授的靈魂和思維，只不過哲也教授選擇隱居，她更偏向迴歸世俗，果然恢復正常人身份後，她就去大學修讀新聞學專業了。

為什麼她會成為那個“傳說中做到不可能的執行官”？我想其中的原因是西比拉作為最高權力的代表者，會允許底層無腦者的存在，也會允許“雖然生活很噁心，但是生活不這麼運行就無法穩定，在沒有更好機制的情況下就這樣吧”的洞察世事也接受現實的人存在，西比拉不允許存在的人是暴動者，要監管和利用的人是有潛在能力變成革命者和暴動者的人，這裡面有很多和彌生一樣對現實有深度的思考，心底潛藏著各種不服氣，且一定會採取暴力行動的人，只是彌生選擇了不再行動，或者說其行動不會推翻西比拉系統。小朱和彌生是類似的人，只不過比彌生又高了一層境界，她是和西比拉系統站在統一戰線的溫和改革派而非革命派，她的行動是在不犧牲西比拉系統利益和社會穩定的前提下，通過堅持程序正義，優化和進化系統的人。

這讓我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贖》裡面的奈德，奈德屢次嘗試從監獄裡通過保釋獲得自由身，每一次面試考核都表現為一個好好市民的樣子，但是頻頻被打回。數十年過去，當奈德終於放棄了希望，在考察官面前從容不迫地說出“我不在乎”的時候，他“自由”了。社會不需要一個犯罪者做多大貢獻，也不會天真地期待犯罪者能多麼改邪歸正，表現地多麼正能量，社會不選擇人性，選擇的是那些放棄“希望”這一讓人容易激動的因素並安於社會的前犯罪者，這很可悲，也很無奈，這是命運不可控的一面。

最後來談談我喜歡的另一位人物，唐杜之志恩分析官。（真是太愛這個角色了，唉!>_<!)

關於如何完成新老角色之間的過渡，新編劇可謂是費了一番苦心。總體來說對老角色刻畫的結果還不錯，其中著墨最多的就是唐小姐了，也足以見編劇對這一角色的喜愛，畢竟她自身的魅力真是太大了。志恩在劇中從始至終的職位都是數據分析師，這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職位，特別是在高度科技化的反烏托邦未來，在對每一次案件進行抽絲剝繭的偵查過程中，都需要對數據做提取和分析。在最後的劇場版中，唐小姐還修復了西瓜蟲，這成為了扭轉公安局被封鎖的轉折點，是突圍“十面埋伏”的金鑰匙。而之後她又迎來了自己人生的一個重大考驗，我們放圖說話：

在緊急關頭，唐小姐用寥寥幾句就道出了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沒有什麼賣力的對家國情懷的渲染，也沒有什麼無私奉獻的大無畏精神，有的只是一個普通人面對艱難時刻的掙扎，悲傷和信念。她當然知道加里奈是政治傀儡，但她也知道這是尋找出路的合理一步，答案沒有最優項只有必選項，否則就是更多的動盪。它能夠表現出對他人不幸的同情，也有自己心底的樸素願望，杜之志恩分析官是一個人美心善，理智溫柔的人，如果讓我選擇想成為的人，那麼一定是她這樣的人。

文末還要簡單提幾句，第三部加了一點點萌的元素，讓人在觀看的時候有了一些喘息和放鬆，和前兩部的一路黑暗到底相比，這是很不錯的；最後一步結尾還是有些倉促了，故事收束地有一點點倉促，不過瑕不掩瑜。

這個系列有足夠的亮點，也有值得指出的不足，耐心看完還會給人帶來一些思考，如果選擇繼續把故事講下去，依然有無限發揮的空間，如果選擇在這裡完結，那麼也不錯，總之，很感謝能遇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