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矛盾的魔法少女之理

儘管現在距離《魔法少女小圓》TV動畫播映的2011年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2012年劇場版的上映仍給小圓之熱續柴燒火了一段時間。劇場版分三部，前篇《開始的故事》，後篇《永遠的故事》，新篇《叛逆的故事》在2013年10月26日上映。前後兩篇相當於TV版動畫的總集篇，前篇取TV版的1～8話，後篇取TV版的9～12話。過去《宇宙戰艦大和號》、《機動戰士高達》、《傳說巨神伊汀》……由TV動畫改編而成的劇場版總篇集屢見不鮮，《魔法少女小圓》步入了行列之中，也會像它們那樣給原有的影響力添磚加瓦。

我們有條件和機會的，憑滿腔熱血去日本看首映，或在某個時間裡看完《魔法少女小圓》劇場版前後篇的碟，我們要對這部作品說什麼呢？時間依然在流逝，心中的感受沉浮分分秒秒的滴嗒、滴嗒、滴嗒……

要開一個頭才行。

喂，你們啊，還記得以下那些話語和關鍵詞麼？

曾經於2011年11月20日下午——《魔法少女小圓》TV播放結束的半年多之後，到北京國話先鋒劇場去跟活生生的加藤英美里面對面，記得她穿上剛來北京的第一天買下的粉色旗袍，站在舞臺上，擲地有聲說最想對中國飯的話：“僕と契約して、魔法少女になってよ（來和我結下契約，成為魔法少女吧）！”面對全場的天朝阿宅們用日語道出這句《魔法少女小圓》流行最廣，最有代表性的經典臺詞。聽到聲優親口說出來，記憶裡動畫的畫面走馬燈一樣，聚焦穿粉色旗袍的她，眼中出現一個效果，把她幻化，轉啊轉漩渦裡呈現成她的角色——是不是有頭暈且不舒服的味道，它是經常使人“不寒而慄”吧（笑），混出來雪白透粉色看起來很可愛圓滾滾的生物在眼前——╱/( ◕‿‿◕ )\╲（丘比=QB）。

“學姐～！”跟這個詞掛鉤是金髮，手持弓箭的魔法少女巴麻美，叫完她在學校相對於小圓她們的身份名稱，又有新的詞出現——“第三話！”“掉腦袋了（斷頭）！”許多觀眾很清楚，巴麻美從第三話開始名揚在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渾身寫滿了那三個詞。巴麻美在故事裡的犧牲，打響了《魔法少女小圓》火爆全2011年的第一道大炮，編劇虛淵玄正拋出這張名為學姐的狠牌開始給全片蓄力，在之後的一系列可以叫做在動畫界中掀起譁然大波。每次談論到《小圓》，必然繞不過“第三話”。“第三話”彷彿打碎了本片“魔法少女”題材之殼的錘子，把《小圓》的本性給暴露出來。

打碎魔法少女之殼的前面兩話，本著動畫製作公司SHAFT帶那四個名字和前期宣傳“正統魔法少女之作”的基調，SHAFT之前放出過好幾個預告營造出假象——這只是一部講述魔法少女的日常賣萌動畫。四個名字各執劇本、人設、導演、音樂。看那四個名字，二次元宅群體的一些人感覺這四個名字組成的陣容散發出濃濃的宅核心向味道，大家很好奇，他們要怎麼把不同的風格混到一起合作打造出一部早已被ACG界玩到爛熟的魔法少女類型作品呢？他們的不同風格各自突出，看似充滿了矛盾，正是這樣的矛盾感，像高低凹凸不同、質地不一樣的材料，堆砌成一個複合單詞叫“Genre-Breaking”即“打破風格”或“類型的突破”、“題材的粉碎”。

寫劇本的虛淵玄已經在前面登場了，虛淵玄本來就以Nitro+公司的遊戲劇本立足，為《吸血殲鬼》、《鬼哭街》、《沙耶之歌》、《續·殺戮叢林-地獄的賞金首-》等遊戲寫劇本，2004年左右開始參與動畫製作，《魔法少女小圓》是他在動畫界的第四部作品。虛淵玄的作風早已在寫成人遊戲劇本中顯山露水，他熱衷沉重和暴力的描寫，殘酷的表現手法，借劇情透露人們所認為的扭曲價值觀。他在寫《Fate/Zero》的時候自封“愛的戰士”，想寫出“溫暖人心的故事”——誰信？看奈須蘑菇怎麼吐槽的，“他已經是殺手或者半吸血鬼”，“下一步是該吃人肉了”。

關於動畫劇本，有各種各樣的製作方式。有多個編劇的全體合議制，也有以一人編劇為中心監修其他人。導演新房昭之讀過虛淵玄寫的小說，全篇的劇本執筆交給虛淵玄一個人負責。可見，本作是以新房昭之和虛淵玄的組合為重頭來製作。新房昭之於1994年執導《重裝機甲少女組》出道，後來有《魔法少女奈葉》、《珂賽特的肖像》，2004年開始經常性參與SHAFT的工作，監督了《瑪利亞狂熱》、《化物語》和《向陽素描》等等。看多了SHAFT或者新房昭之團隊的動畫，可以注意到演出方式愛玩大量的陰影、靜態圖片、純文字入鏡、大塊對比極端的色彩等等，還有“SHAFT角度”用語得名於經常讓作品人物擺出的45度側頭。《小圓》是新房自2001年之後的首部原創動畫。新房獨特的演出風格要把虛淵玄的黑暗文字所提出來的一個主題“魔法少女會變成魔女”，儘量保持原汁原味落實到每一個畫面裡。

根據他們倆的採訪，他們只看過最早的魔法少女動畫《魔法使莎莉》，後面出來的魔法少女作品一概沒看過，因此他們對魔法少女系不甚瞭解，大概也是他們創造《小圓》能夠輕易地把約定俗成某些元素給洗掉的原因吧。虛淵玄得知是由漫畫家蒼樹梅負責角色設計，他看到蒼樹梅繪畫的圓嘟嘟可愛風格，似乎跟自己所寫的“角色崩壞”、“混戰到只剩下一個人”不搭調，他覺得太奇怪了。蒼樹梅已經和新房合作過《向陽素描》，《向陽素描》是一部治癒的萌系日常動畫，整個作品體現的是明亮清新和溫馨的氣氛，可以說蒼樹梅是《小圓》的各路人風格衝突矛盾中的最大矛盾。不止虛淵玄覺得自己跟蒼樹梅不搭調，蒼樹梅看到虛淵玄的劇本也感到疑惑不解，她犯起了嘀咕：“看著虛淵玄先生令人心動的劇本和SHAFT的草稿放在旁邊，未免讓我產生了一種想法是我有資格往這道菜裡拋入我的材料？”而也對那位喜好槍械暴力，以及渲染個人英雄主義的虛淵玄而言，沒有比前面自稱“愛的戰士”更為矛盾的事了。

畫風可愛的蒼樹梅和下筆殘虐的虛淵玄，特殊幻燈流的新房昭之要把他們混到一起的演出，矛盾組合能做出怎樣的魔法少女動畫呢？沒準有什麼東西即將要被打壞的預感從動畫的第一分鐘開始，蒼樹梅的可愛萌感於新房要放出廢話連篇的電波？於虛淵玄要寫出愛與治癒又跟他以往作風違和的日常故事？沒有人能夠完全地想象得出來。之後，動畫的播放從開始到完結這個過程裡，觀眾期待的故事展開，如何去解讀故事，有很大的程度是圍繞這一個“矛盾”的製作組合。這個陣容是多半不會做出普通魔法少女動畫的吧？可魔法少女在二次元裡源泉流長，題材類型確立已久，觀眾的態度便於這裡帶入了一點矛盾感。

如此，《小圓》已經在開播前用矛盾的製作陣容賺足眼球。有點疑問的只好先去看動畫再說，看動畫的第一分鐘起，才真正對作品有了初步的瞭解。《小圓》基本上是解構魔法少女題材的作品，它並不是講述主角小圓和小圓怎麼當魔法少女的故事，而是所有魔法少女的故事。什麼叫“解構”？“解構”也譯為“結構分解”，這裡所謂的“解構”是取一常見的劇情元素——把“魔法少女”題材的共通性——解體後再在現實世界的環境裡組合起來。

再想一下魔法少女動畫的通常框架，首先主角可能會擁有一到三個會說話的守護精靈或使魔守護主角，它們有的正體可能很狂霸酷拽，但另一個形態會是萌萌的小動物，主要工作常是賦予魔法少女能夠對抗邪惡拯救世界的超能力，協助魔法少女一起保護人類；其次，主角身為魔法少女平時與普通人無異，遇到邪惡的勢力就會變身戰鬥，其動機主要有保護人類之類的高尚道德情操；第三，各種妖魔鬼怪等異類傷害人類，基本為邪惡的化身，偶爾也有受到蠱惑墮落成魔，但一般能在魔法少女的感化下恢復人形；最後就是普通的人類，他們一般不知道魔法少女的存在，有時還會因為自己的無知而拖魔法少女的後腿。

第一分鐘的畫面十分陰暗，而梶浦由記通常為潛在黑暗基調的作品配樂，她的音樂烘托了詭異沉鬱的氛圍，從第三話的大跌眼鏡，是一連串矛盾的開始，動畫便順勢把以往魔法少女題材的框架給一個個拆解了。一隻萌萌的可愛生物QB出現在小圓面前，它會賜予超能力給小圓對抗世界上所有的邪惡不是麼？慣常的套路就這樣循著走了下去。但QB散發的氣息卻又無比古怪，它從那個灰暗壓抑的異空間浮現，可愛的外表之下，通過小圓的視點，眼睛直盯著觀眾，用冷淡毫無起伏的聲音說話，嘴巴卻沒有動，使人捉摸不透，增加了詭異的恐怖感。開始試著質疑QB，它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會找上小圓呢？有什麼目的？一般這種吉祥物一樣的角色應該是非常可愛的善良生物，結果想不到它卻是《小圓》裡面城府最深的一個。其實，QB是推動《小圓》世界發展的體系具現化的存在，光看外表貌似人畜無害的樣子，它便成了意想不到的故事發展關鍵，也是一大顛覆點。

新房昭之還邀請了“劇團狗咖喱”工作室參與這部動畫的製作，狗咖喱經常在新房監督的《獄·絕望先生》OP出現，這次他們負責設計《小圓》的異空間，狗咖喱設計的結界異空間和魔女們的形象，給人一種幻覺般光怪陸離的感覺。狗咖喱的異空間那種風格叫珂拉琪（Collage），是使用膠水或漿糊把實物貼在畫面上的一種特殊技法。蒼樹梅的角色放進狗咖喱的異空間，有一種使觀眾視覺上得不到要領，費解又覺奇異的效果。觀眾們便隨著動畫進度拖進了弔詭的故事體驗之中。

魔法少女所對抗的敵人魔女是從哪裡來的？魔女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毀滅世界？第一個魔法少女為何跟QB結下契約得到魔法？並不是幼齡向滿足任何幻想，可以說得到就得到。魔法少女題材一般以“純真”和“希望”為象徵，在《小圓》裡面，用了逆向的手段，打破原本的“純真”和“希望”，讓魔法少女們墮落，帶來了毀滅性的顛覆。魔法少女與之戰鬥的魔女，從常識當中想象出來的諸如美杜莎等魔女形象也脫離出來了。魔法少女到魔女這個段程上，體現了《小圓》的核心——等價交換。

魔法少女諸如看似老梗的設定，實際上暗藏著不少陷阱與玄機，將主角小圓放在一直類似旁觀者的視角上，看著陷阱與悲劇不斷地發生，殘酷的情節與動畫的萌系角色形成強烈反差。沒有犧牲就什麼都得不到，齧咬希望的是，絕望的血盆大口。

懷疑學姐不是什麼好人，可學姐卻因為幫助小圓斷頭死亡；QB是無論如何都絕對理性重視利益交換的冷無缺；正義元氣的美樹沙耶加，因為情緒失控到崩潰黑化；看起來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佐倉杏子卻甘願和化身魔女的沙耶加同歸於盡……動畫以比較現實（負面）的狀態來演繹魔法少女題材，並且延伸出來解構。《小圓》分別用魔女的意義、少女對當魔法少女糾結的心態、魔法少女變成魔女歷程對這些問題做出了一些回答和探討。然後到第十話，一口氣放出了大量的信息，揭示故事的輪迴結構。整部片子首尾結合一看，拆開觀眾最初的矛盾感，粉碎先前的種種假設，迸發出了衝擊。

每個人物和每件事都有其意義，這個熱寂說構成的世界，五名魔法少女的抉擇與命運交匯到一起，反覆於圓環之理當中無限接近的救贖，最後用終極的手段推動小圓上升到宏大的宇宙概念，建立一個全新的秩序。同時，12話的動畫和前後篇的劇場版動畫終於告一段落（接著要好好看一下劇場版新篇）。《魔法少女小圓》把之前傳統的魔法少女之理解構和顛覆變成了矛盾的魔法少女之理，魔女由魔法少女而來，正邪的二元對立也跟著被解構了，魔法少女非正義，魔女也並非邪惡。原先矛盾認識的錯位帶來了衝擊整個動畫界的效果，《小圓》是從商業主義中誕生出的多樣化的象徵。

不同層次觀眾的評價集結起來總的是，《魔法少女小圓》最主要的意義可能就在於成為今後深夜檔魔法少女和晨間幼齡向魔法少女的分水嶺，立下今後深夜檔魔法少女動畫的一個標杆，並且，深夜檔魔法少女動畫的製作者們都要無可迴避地去直面《小圓》的存在。帶著看完《小圓》的思緒，回到屬於我們的世界裡，依然是那麼令人應接不暇的紛雜塵囂，我們還能記住這樣的一句話：You are not al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