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阪美琴的雙面之謎——淺析魔禁&超炮中御阪形象的二重演化之路

只看超炮的觀眾或許不會意識到：

御阪美琴是個雙面角色。

她的雙面性不單單在於角色本身，而在於跨作品觀眾對其定位與期許是不一樣的，集中體現在魔禁和超炮兩部作品中：在魔禁中，御阪美琴是個沒什麼實質作用的傲嬌萌妹，是上條當麻的紅顏知己，或者說後宮之一。而這種定位可能令部分超炮觀眾反感，他們更喜歡超炮中的那個作為主角充滿魄力，有正義之心又不乏萌感的可靠女漢子。這種觀點分歧反應了同一人物在不同作品中的定位：是作為女性向作品中的勇士，還是男性向作品中的公主（詳見只屬於你的瑪麗蘇女孩——淺析御阪美琴角色的成功塑造）。

由於超炮第一季與魔禁缺少交集，兩種形象基本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那麼超炮S則把勇士和公主兩種形象統一了起來：伴隨著劇情進入魔禁主線，一直在超炮小世界裡當慣了英雄的御阪才發現在真正的黑惡勢力面前，自己也一樣是需要被保護的對象——她的能力在一方通行的面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後者僅僅是魔禁小說第一卷登場Boss中最弱最沒牌面的一個。這個情節是御阪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點，其反應直接決定之後這個人物的走向：魔禁和超炮給出了兩條迥異之路——向上發展的精英主義路線，和向下兼容的平民英雄路線。

向上發展的路線是魔禁的主題，其核心內容為御阪美琴要如何站到主角上條當麻的身邊，融入一個對她而言難以想象的強者世界。御阪美琴是絕對的強者，但這僅僅是在她周邊的小圈子，或者說學園都市光明面之中。小圈子中，無論是超能力、學習乃至個人影響力，御阪美琴都已經達到其環境中同齡人的頂峰，這也是為何她在超炮一開篇寂寞無聊、百無聊賴俯瞰學園都市的原因所在。此時處於“靜滯”狀態的她亟需一個全新的奮鬥目標，而上條當麻則向她揭示了神仙打架的冰山一角。而魔禁之後的劇情，則是御阪美琴不斷以一個超能力者的不協調身份，努力融入魔法界強者世界的過程——由精英到更精英，由強變得更強，成了御阪美琴新的人生目標。

而超炮中御阪的成長路線恰恰相反，是一個不斷了解無能力者等弱勢群體心聲的過程。超炮中起初登場的御阪無疑是帶有精英主義的，這更多取決於其成長環境。如我在上一部評論中所言，御阪美琴是一個具有瑪麗蘇風格的角色，從小就是人生贏家，家庭環境優越，頭腦、運動與超能力都遠遠優於同齡人，自己卻從未察覺這點，反而將這一切視為努力後理所當然的成果，遠遠沒有想到有一批人不具備自己的起點與先天后天的條件：對後者而言，就連努力後有回報也是一件奢侈的事。這一人群的代表分別是主角團中的佐天淚子，和反派中的無能力組織。這也是超炮一種御阪美琴一開始無法理解佐天的原因，因為沒有真正失敗過，她無法明白對某些人而言努力而一無所得的經歷可能反而是一種創傷。就算不了解魔禁中能力上限先天而定設定，我們也可以看出御阪和佐天淚子的差距絕不是努力的原因：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每天都只有24小時的時間，御阪擁有數萬倍於佐天的成績，真的是因為數萬倍的努力麼？

而如何理解這種差異與創傷，並從中收穫成長則是超炮/超炮S中御阪美琴的成長主線。超炮中，御阪第一次瞭解到了小圈子外的真相人與人間的差距，從精英主義的小圈子裡走了出來；而超炮S中，御阪美琴進一步意識到了在對比之下自己原來也是弱者，意識到要接受自身的侷限性，集合眾人的力量克服個人無法完成的困難。而與之對應的，一方通行同樣也是在這一事件後開始轉變之旅，在“反射”與“無敵”的屏障被打破後一點點融入社會，可以說是御阪美琴心路歷程的極端化——都是脫離小圈子，走向社會化之路的轉變，不同之處在於一方通行轉變前的價值觀更加固化、激進與封閉（詳見“認識你自己”的艱難旅程——從自我同一性視角淺談日式動漫作品中的角色分類）。

綜上所述，魔禁與超炮中御阪的成長路線差異為何？

前者是從精英到更精英，以成為強者、接近強者為成長目標；而後者則是從精英到群眾，以接受個人主義侷限，由獨狼成長可靠領袖的路線。而這一變化由同一事件引發，即超炮S與魔禁1中的Sister事件，之後兩個御阪美琴的角色開始分化：魔禁中的御阪變得更加祕密主義，對上條當麻與其所處神祕世界的好奇與日俱增，開始成為上條的跟蹤者，與學園生活日漸脫離；而超炮中的御阪開始更能接受自己的侷限，將能力不足的創傷化作了對他人更成熟的同理心，開始成長為優秀的領導者，開始真正融入群體之中。

如果要說這兩種路線孰是孰非，我個人認為是沒有答案的：魔禁線中的御阪美琴需要服務於上條當麻的冒險之旅，不能喧賓奪主；而超炮中的御阪作為主角需要更多動作，為此必須和魔禁保持距離。而這一策略也是為了防止風格和主題的重複而各有側重：我們可以看到魔禁中的御阪美琴同樣具有具備領袖魅力的一面，超炮中的御阪也有很多嬌羞與戀愛喜劇的內容，但都並未作為各自刻畫的重點所在。

但是，兩條迥異成長路線也給TV動畫的發展帶來了麻煩：可能是考慮到短時間內不會有續作，超炮S中御阪的人物成長轉變做得太滿了——在結局中迅速拋棄了獨狼模式，領導了一眾同學共同對抗Boss。單就動畫劇情而言這個劇情是沒有問題的，兩部中幾乎所有人物齊聚一堂，呼應了前文伏筆，完成了人物弧光的完善。但要接續超炮漫畫接下來的劇情就會有點問題：我們知道御阪美琴接下來還是需要一人獨自冒險，其他同學則被消除了記憶，這和超炮S末尾的御阪美琴形象就有些出入了。更麻煩的是，御阪美琴與夥伴們間的羈絆本該是下個章節中著力塑造的內容，也是眾人第一次通力合作，御阪第一次為同伴憤怒與傷心，結果被動畫組過早地用掉了。當然我也不可以為此苛求動畫，要是一昧藏著掖著，不放開手腳，說不定風評不好就沒有下一部了。

而另一點問題則更嚴重一些：超炮中，御阪美琴下一步成長方向為何？關鍵決策是否仍需要上條當麻代勞？超炮S中的Sister事件是御阪第一次沒有自己成功解決問題，而依賴了上條當麻，成為了她的初次質變的成長——認識到自身的侷限。而跟據漫畫，我們知道下一次大事件又是被上條當麻解決的——御阪美琴差點被反派改造成Level6雷電法王，結局被上條當麻所救。這個劇情看起來有很強的既視感，似乎暗示著劇情已經開始走上重複之路。如果沒有食蜂作為本篇的另一主角大放異彩以及削版軍霸這一新元素的引入，雷電法王事件可能會顯得更加乏味。這可能會是接下來超炮發展的趨勢：群像劇、人脈劇，通過引入魔禁人物串場、補充設定來維持熱度，畢竟御阪美琴的能力也好、人格成長也好，總不能無限提升，總有到頭的時候。如果成長不了，就讓其他人物串場湊湊時長吧。這問題的本質就是資本家榨取IP全部價值的無限慾望和作品本身人物弧光完善的有限性間的矛盾，催生了無數狗尾續貂的續集。

綜上所述，御阪美琴的兩條演化路線的差異從超炮時期就顯現端倪，在超炮S的Sister事件後分道揚鑣。而超炮S對於御阪美琴形象的深度塑造居功至偉：對主角多面性的塑造相對於超炮產生了質變（詳見只屬於你的瑪麗蘇女孩——淺析御阪美琴角色的成功塑造）。與之相比，超炮1雖然在製作上頗有亮點，但整體既視感仍然是鬆鬆垮垮的同人風格：無意義的福利鏡頭、對各個配角的日常鋪墊，極大稀釋了戲劇性，對於魔禁核心粉絲來說或許頗為友好，一般受眾則容易昏昏欲睡，尤其是後半季原創劇情。而超炮S則更加節奏緊湊，並真正講好了一場感情戲——這是魔禁動畫做不到的事。而與魔禁間的差異，恰恰反映是御阪美琴人設演進的本質——產業化大潮下集體創作的優勢。

六小齡童老師說過“改編不是亂編”，但許多優秀作品的的確確是亂編的產物。例如大話西遊和央視版西遊記是亂編吳承恩版西遊記的作品，吳版西遊記本身則是亂編元雜劇時期西遊劇目的作品，元雜劇又是結合印度神猴傳說與唐代和尚訪學經歷的產物，每一部作品相對前作都是大大“吃書”（即大改設定）之作。原作至上顯然不適用於這個例子，我們無法忽視元雜劇版西遊記的貢獻，但也不能認為元代版本中誇耀自己金屬生殖器的悟空就是唯一的、最好的、最值得我們守護的悟空。

但進入產業化集體創作的時代後，農業時代虛構作品歷經數百年的變遷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魔禁、Fate系列就是很好的例子。寫作於十多年前的魔禁小說以連載般的速度飛速出版，文學性極差、矛盾眾多、情節拖沓冗餘，包含眾多不知所謂的色情擦邊球。但在商業利益的驅動下，其原稿得以去粗存精，不斷演進，不合理之處得到修飾，優勢與閃光點得到發揚。御阪美琴新形象的確立恰恰是該項目的眾多參與者通過魔禁小說-魔禁漫畫-超炮小說-超炮動畫的過程中逐步確立的，是集體創作的勝利。而魔禁的動畫本篇之所以讓人難以接受，重要原因之一是製作方極度偷懶，忠實再現了多年前小說中的一系列缺點與粗糙之處：對比一下超炮S與小說原文中兩名主角在“上琴橋”上的交鋒，自然可以看出前者的優越與用心。這並不是對原作小說的貶低，恰恰體現了隨著整個企劃各個劇作者、腳本家乃至原畫師的共同努力，作品隨著時代不斷進化完善的過程。

所以，御阪美琴在超炮與魔禁中的確存在兩張面孔，兩種前進之道：否定當前的自己，向更高更強世界靠攏的精英取向，以及悅納當前的自己，成為眾人領袖的平民英雄思想。這兩種路線並非截然對立，而超炮系列動畫的誕生催生了第二種路線的發展，豐富了人物的形象深度，給予這部作品更多值得玩味的空間。而這一變化的本質則是產業化時代集體創作的勝利：不僅僅是作者創作商業價值，商業財富也會積聚優秀的人才與資源，為作品的演化提供動力。上古時代作者孤身一人堆砌作品大廈的日子正漸行漸遠，對於熱愛大眾商業作品的一般受眾而言，這絕對是一件好事。但也不要忘記，獨立作者的技藝與巧思才是文藝作品的初創動力所在，所以無論現今看來多麼爛大街的主流作品，都一定有過能在自己時代獨樹一幟的靈感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