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書般的失敗劇本——歷數我的英雄學院之敘事謬誤

我的英雄學院（以下簡稱我英）絕對是一部經典作品：

如教科書一般，它有一箇中規中矩的開頭，卻在劇本推進中犯下了幾乎每一個雷點。

這導致了以下驚人反差——儘管在形式上，本作集齊了前輩作品擁有的諸多要素：低起點的主角、性格強烈的宿敵、天降奇遇與導師、千奇百怪的能力系統、引出大量配角而後被反派破壞的多人錦標賽……然而這些經典元素大集結之後，即使是骨頭社的優秀作畫，也難以遮掩這部作品敘事上的諸多凡庸與令人毛骨悚然之處。

靜滯的主角

在劇本中，人物的“靜滯”就等於死亡，而最不該靜滯的人物就是主角。

在時間有限的劇本里，主角被觀眾傾注了最多的認知資源，他有義務經歷最多情感波折，最強烈的成長與改變，還有義務帶動整個劇情一同發展。

一類主角是天生的“永動機”，會自動拖著劇情到處跑，使整個劇情複雜有趣，如Lovelive中帶動眾人大搞偶像事業的“果皇”穗乃果，扯起海盜旗呼朋引伴揚帆出海的未來海賊王路飛，而最極端的此類主角是涼宮春日：春日根本不需要製造事端和考驗，因為她本身就具備從意識與無意識層面招引異變、製造麻煩的能力；另一類主角則需要被強大的反派勢力推動，如《黑暗騎士》中小丑瘋狂作案，迫使蝙蝠俠四處救火，EVA中碇真嗣在使徒危機與父親心理控制的驅策不斷被迫碰壁與成長。但以上兩種套路都有其共同點：主角必須經歷強烈的困境與變化，被一次次逼到極限，一次次瀕臨崩潰，最終不斷完成成長。

這看似是本作主角綠谷出九經歷的一切，他不斷拼命乃至殘廢，在醫院中進進出出——但實際上一切都是徒勞，綠谷依舊是一個沒有實質變化的角色：在得到One for all前，他憧憬英雄、崇拜歐爾麥特，得到One for all後，他依舊憧憬英雄、崇拜歐爾麥特；得到One for all前，他外表軟弱但內心堅定，卻有時缺乏自信，得到One for all後，他依舊他外表軟弱但內心堅定，有時缺乏自信；而面對他人遭遇危險，依舊是如得到力量前般奮不顧身，最終靠運氣取勝；甚至連他對宿敵爆豪的態度都沒有改變：無論有無個性，他始終對對方異常關心，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無視對方的一切無禮行為，毫無緣由地將之視為自己的朋友。

而我們看看幾乎同樣的漫畫集數內，火影忍者第一部中主角鳴人在畢業後經歷了哪些成長：

在社會身份上，鳴人由原先木葉村的疏離者轉變為將自己視為木葉的一員，由孤身一人變為真正體會到朋友的溫暖；由原先的不諳世事的頑童轉變為有情有義、信守諾言的可靠之人；而伴隨著實力與自信的成長，對宿敵佐助的態度由自卑、嫉妒、羨慕轉變為同其一決高下的強烈渴望。這些成長體現了鳴人價值觀的重塑與人格成長，更直接推動了結局佐助叛逃的關鍵劇情。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成長不在於主角學會了多少必殺技和變身模式，而是其內心的成熟與變化。鳴人在火影忍者中的成長正是其由男孩走向男人的重要一步。

而在我英之中，我完全看不到綠谷出久的任何實質性改變：作者似乎出於害怕犯錯，執著於保持這個主角的現階段形象，拒絕讓男孩長大成人，結果就是在新劇情中綠谷出久展現的每一種氣質、每一種反應，都和開頭變化不大，無論其經歷了多少生死時刻和能力更新，主角的不變都令人絕望。沒有人格上的改變，每一次冒險都帶來永恆不變的重複體驗，讓觀眾觀之疲倦。與之相比，好歹有點變化的爆豪其實更像主角。

正常人總是會成長變化的。所以我認為，作者或許根本沒把綠谷當一個正常人來描述。

原始動機的缺位

劇本編寫指南《救貓咪》中有一句俏皮話，大意為：什麼叫“動機不夠原始”？意思就是角色不像個正常人。

那什麼是正常人呢？就是行動受動機調控的人：動機越強，行為越大膽出格，動機越弱，行為就越趨於常理，易於預測。換言之，一位父親衝入火災現場救自己的女兒是一個說得過去的動機描述，但普通人衝入火災現場救見過一面的路人動機就不那麼合理——因為保護親人是人類在進化中獲得的一種強烈而與原始的動機，能讓讀者有強烈代入感與同理心，而保護一面之緣的路人則不是。

除保護家人外，還有一些動機同樣原始而強力，足以讓主角做出驚人之舉：如對死亡的恐懼，對夢中情人的迷戀，對不義行為的憤恨，渴望自我實現自我證明的雄心壯志，遭遇欺凌後的強烈屈辱與報復之心……這就是為何許多主角會設置成父母雙亡為尋找真凶而行動，因為復仇與對親人的思念是足以讓主角高速成長乃至不擇手段的驅力。

但我英的主角綠谷有這樣的動機麼？

綠谷有崇拜歐爾麥特的強烈願望，但在人人都崇拜歐叔的世界中這個動機毫無個性化痕跡，也沒有得到具體深挖：我們甚至不知道他是為什麼想成為英雄，而不願意當警察等同樣能幫助他人的角色。綠谷經常被霸凌欺侮，他卻沒有產生反抗、憤怒、仇恨、想要報復等正當的負面情緒；他的動機非常之不原始，以至於完全不像是個正常人，更不像一個荷爾蒙旺盛的青年期男孩。我們甚至會覺得他連反抗霸凌的認識都沒有，根本不算個能明辨是非之人，這樣的抖M怎麼能去當守護眾人的英雄呢？

所以綠谷似乎真的是一個乏味平庸而無血性的角色，除非有另外一種解釋：這一切是出於對爆豪的同性之愛。

這也是我頭一次覺得飯圈的腐向CP頗有道理——綠谷的形象實在是太Gay了。對爆豪“咔醬”的肉麻暱稱與對其冒犯行為視而不見的態度根本不是正常直男所能做出的。如果綠谷並非城府極深乃至大奸大惡之人，唯一可能就是在他的獨特濾鏡中，爆豪的惡言惡行就像美少女的顏藝與粉拳一樣惹人憐愛。這個角色是如此可怕，以至於我寧願接受其為同性戀者也不願意讓其作為直男主角。而這點似乎也被作者察覺，或將成為其未來努力耕耘的方向之一。

被過度保護的平板配角

我英一直有兩個飽受詬病的雷點：爆豪的校園霸凌與安德瓦的婚姻暴力黑歷史。

作者曾經這麼說過：他對這兩個角色用力過猛，沒有把握好度。

我覺得這個說法說白了應該是：作者不小心為平板人物增加了被誤認為立體面的東西。

黑暗面本身並不會損害人物塑造，只要其價值得到發揮。爆豪與安德瓦的黑歷史如果能被恰當處理，將會是豐富作品深度的出彩之筆。

爆豪的形象在於不同於一般主角，是一個有強烈躁狂與反社會傾向的人：有強烈的自尊心和優秀的實力，卻用來欺負先天比自己弱的人。這可以塑造為一個浪子回頭的角色：如何在英雄學院的教育下明白英雄的真正含義；也可以設計為先天式的反派或灰色角色，將炫耀超能力作為英雄本質，走上和主角對立的成長之旅。

同樣，安德魯無視他人意願，殘忍的“配種”行為也反應了英雄的黑暗一面：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歐爾麥特般光明磊落，光鮮亮麗的個性背後或潛藏著深不可測的黑暗面。而安德魯集施暴者與英雄一身的複雜形象也可以得到更多探索。更重要的是，對爆豪與安德魯此類人群大開方便之門的英雄界是否也對此毫無責任？明明人品堪虞，卻被冠之以優秀英雄稱號，這是否才是“沒有個性當不了英雄”的真正含義？這一現象或可解釋反派的崛起的社會根源，而身為原有的無個性者的主角也克從中找尋屬於自己的英雄之路：擁有無敵能力、受業界追捧的超能力者，還是無法使用能力，真心實意幫助他人的無個性人……

當然，作者並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只是想把安德瓦塑造成暴躁的歐爾麥特，給爆豪塑造成貝吉塔式的典型男二。第二個歐爾麥特不會婚內強姦，高傲的貝吉塔也不會沒出息地霸凌無能力者。所以，只要你下定決心塑造平板而重複的形象，那麼就不應擅自增加其爭議面。

寫不了灰色人物卻胡亂下筆，是本作又一大失策之處。

強大反派的缺失

反派越強，情節才越好看，勝利才越具戲劇性，越激動人心。現代主義、先鋒派與詼諧譏諷類型作品除外。

強大的反派要能逼著主角走，逼迫他不斷成長，不斷越過底線而成長。反派可以是具體人物，如黑暗騎士中的小丑，也可以是不詳的宿命，如紅樓夢從頭至尾籠罩的悲劇陰雲。

而我英中的反派非常不行，體現在兩點：一是太弱，二是無延續性。

兩者其實是相輔相成的，一方面反派總是很Low，容易被迅速解決，導致威脅感難以積累；另一方面因為沒有長期延續的反派暗線，總是需要不斷製造新反派，用之即棄，導致其強度和塑造深度都難上臺階。

而強大的反派往往需要大量的鋪墊——如海賊王中四皇凱多的鋪墊用了近二十年時間，威脅感極強；而火影忍者疾風傳中次級Boss宇智波斑鋪墊極為充分，最終Boss輝夜卻幾乎毫無伏筆，導致了頭重腳輕之感。

而我英的情況比疾風傳更糟，反派非常數量和實力上都非常弱勢，經常性找學生下手，更迭頻繁，彼此聯繫牽強。反派核心死柄木和主角一樣成長極慢，讓人厭倦。

而本可用於塑造實質劇情進展的篇幅大量用於宿營、訓練、對抗賽、運動會等高度重複的內容。但如前文所言，只要主角沒有人格上的變化，技能上的再多元素堆砌也毫無作用，更何況作者連新技能之類的堆砌元素都想不出來。相反，舊有的設定不斷被破壞，如無個性的百萬與章結Boss周旋五分鐘之久嚴重破壞了“無個性無法當英雄”的設定，而將肉搏推到了極為強大的地位，反倒使擁有個性依舊不斷吃癟的主角異常可笑。

綜上所述，我的英雄學院是一部劇本頗為糟糕的作品，之所以沒有崩潰，除了骨頭社的製作、少年jump的支持，也在於作者採用極度保守求穩的作法，複製了前輩作品的形式，寧可拖延劇情也不讓主角做出輕易改變。但是這部作品也具備讓人反躬自省的示範作用，讓讀者們心存警惕，提醒自己不要在行文敘述中犯下類似的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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