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之速 光之翼 群馬車手們的戰役

把這部長達80多集的經典賽車動畫長篇看完是一個奇蹟，用時半個多月，對於我這種看電影超過90分鐘就厭世的人來說，有甜蜜更有忍耐，我是一個從來不輕易追劇的人，在我的觀影理念裡，好的電影都應該在100分鐘內結束，簡潔是一部優質電影應該具備的首要質感，簡潔應該是所有上乘功夫到達極致的完美狀態，變成劇集能量就被稀釋了。當然，很多優秀的影片超過了這個長度也並沒妨礙它們的完成度和意義，比如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也包括這部賽車動畫。漸漸我懂得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很多東西是需要時間的長度來賦予的，當時間足夠長時，你才能真正理解它們，看清楚它們的絲絲脈絡，它們精神的來源和遠大的出路，才能品味到它們與時間融合所散發出來的獨特味道與氣質，那種難得一見的，具備韌性和堅毅的，與時光共在的連貫的美感，這正是我看《頭文字D》動畫劇場集所得到的啟示，讓我永生難忘。
 
忍耐，重複和堅持才是成為一名神話車手的前提，這其實是你在任何一個領域成為專家的前提。你必須要學會跟時間相處，跟反覆錘鍊相伴，等待，等著重複辛勞的工作和不為人知的內心歷練慢慢結出碩果，有些珍貴的才能和直覺惟有時間才能恩賜，而你的天賦和激情只是你進入這場嚴酷較量的前提和決心，我因為得到這個啟示而倍覺幸運和感激。不看完這部劇集，你永遠無法體會到這份心境。在《頭文字D》漫長劇集裡神話車手們其實必須忍耐一場又一場的戰役，遠征，整個夜晚反覆試練車道，掌握車感和路感直到破曉，他們的日子過得比一般人還艱難，沒有任何選擇權去應戰各路紛至沓來的挑戰者，由別人決定比賽方式，跑別人的賽道，成日與思考和焦慮作伴，只能暫時休息，一旦敗北就名譽掃地，這是他們不能厭倦和無法拒絕的較量。
 
如果說頭三十集是驚為天人的迅捷利落，那後五十多集則是密集充實的訓練和升級，更為踏實和現實。其中我也能嗅到整個動漫創作團隊的疲憊感，在一兩年的間隔時間內完成這樣高質量高動感的飆車動畫絕非易事，其中51-52集的雨中飆車堪稱絕豔，作為幕後的製作者要完成一集又一集需要繁瑣畫工和電腦特效乃至賽事設計的動畫，是一個不為人知的艱鉅工作；這種疲憊感也能從M.O.V.E樂隊的配樂可以聽出來，前幾十集時他們的配樂果敢而充沛，女主唱聲線倔強，中段劇集卻簡略大致，疲態非常明顯。進行這樣長期密集的創作，對於動畫團隊還是配樂樂隊來說都很艱鉅，所幸大家都堅持到了最後，不論幕前主角們的意志和光環，還是幕後團隊的拼殺努力，他們都做到了最好，使我們完享了整部飆車盛宴。
 
群馬山的王者——光之翼
 
由高橋涼介組成的“Project. D”遠征隊只有一組上坡和下坡的代表車手，卻配了三輛大車的保姆團和多名賽車技師，用心可見一斑。上坡代表是高橋啟介，他是涼介帥氣傲慢的弟弟，在日後的比賽中車技不斷進化，日臻頂級。在一定程度上，啟介是個非常聰明和有遠見的男孩子，他明白車手的巔峰狀態不會一直有，極致的飆車快感非常稀少，最多拿住幾年，所以在這場遠征戰役中，他拒絕了愛情，拒絕為比賽之外的事浪費時間，這也許就是啟介想要度過自己青春最好那幾年的方式，在自己鍾愛的飆車上專注和盡興，後來他成為了一名職業賽車手，職業賽場的快感雖然不能比及山路飆車，但也是一種極大的榮譽與肯定。
 
下坡賽則是山路賽車最看重，最有難度和危險的華彩，由群馬山的王者藤原拓海擔綱出戰。拓海是從豆腐店出身的平民車手，他的氣質永遠屬於山路，無論山路還是職業賽車都向他發出了邀請，由於山路比賽更具樂趣和自由度，所以拓海未來還會傾向於這個領域。拓海的車技和車感與生俱來，通過“Project. D”成為了出沒山間的神話，日本北關東最快的下坡車手。正如他所說，飆車是一種本能；但他也需要大量的比賽和訓練來不斷精進與保持狀態，車道可以經常換，對手也從不一樣，但拓海永遠開自己的AE86，他與自己的愛車在經年累月中磨合出默契和“一體化”，保持了在各種比賽中的一致感。拓海最讓我欣賞的特點就是“鬥志”，他在凶險蜿蜒的山路比賽中所爆發的求勝心和搏命力量無人能敵，為了贏不惜爆缸或者斜沿路壁頂破底盤，但他從不碰撞對手的車，他像保護自己的愛車一般注意著跟對手的車保持車距，即使在大結局時，年輕的對手信司屢次碰撞他的車超車，拓海也繼續在狹窄的山道上保持了自己的禮貌和剋制。如果說這裡面有一名車手最能代表日本的氣質“菊花與刀”，那就是拓海，一方面他的求勝慾望異常凶悍，另一方面他總注意著禮儀和距離，是個很有禮貌的低調男生，在生活的其他方面非常簡化。很多激烈與清淡的精神狀態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奇異的融合，演繹出非凡而隱祕的魅力，使得他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鄰家男孩，一個可以每天微笑著跟你打招呼然後去飆車的傳奇，傳奇就是他的生活，對此他早已習以為常。
 
拓海在80多集中幾乎完勝了所有的比賽，保持了99.9%的勝率。他可以跟頂級的山路車手較量，也願意抽出時間跟業餘車手比賽，都無所謂，不挑不揀，奉陪到底。
 
跟拓海賽車最好不要選擇先攻，他在後面形成的壓迫感能使心理脆弱的車手輕易崩潰，山路飆車的車速永遠在一個區間，太慢你會落後，太快你無法完成理想的彎道漂移。山路多彎，彎道完成得不好，就會逐漸落後。因此靠提速來拋離拓海幾乎不可能，他本人也是山道極速的持有者。拓海不喜歡先跑，因為前面沒有可供他超越和攫取的獵物，他喜歡後追，詳細觀察前面對手的跑法，然後找準超越點過車，一旦決定過車就不惜任何代價。他甚至可以從外圍並行超車，在危險的山路上齊頭並進，不斷擠壓內線，直到這極度危險和震撼的場面讓對手崩潰。
 
從征服欲上來說，年輕的幹信司和拓海很相似，信司是可以給你讓出道，讓你先跑來欣賞你的跑法的強大車手，他們都像某種不可理喻但野心後起的山路獵手。信司唯一缺乏的東西就是來自時間的錘鍊和大量實戰經驗。他之所以願意參賽，還是為了漂亮的佐藤真子（惟一在這部大男孩賽車動畫裡閃耀明豔的女賽車手），可見他對賽車的享受和意義還需時間來固定，如果《頭文字D》還有新的篇章，那一定也有信司的時代。
 
信司具備成為神級車手的天賦和觀察力。當觀看拓海的AE86跟迴旋隊的箱根迷霧之戰時，他說：媽媽，我看到那輛AE86有一雙翅膀。
車沒有翅膀，但車在山路上滑翔卻有可能，這種感覺跟掌握了風去飛翔很像。人車一體時，車體開始變得很輕，流暢順滑，富有它的節奏。信司看到的就是拓海的完美狀態，充分駕馭車輛時的巔峰，車身在山間滑翔飛馳的美感和質感，它猶如長了光之翼，懾人耳目，呼嘯而過。
 
 
因為涉及的賽事太多，我只節選幾個經典戰役加以分析。不可否認的是，中段有些賽車設計得比較牽強，相當誇張，有點“湊”的感覺。像比拼中對手的車尾翼壞掉這種過於偶然的事也編得出來，讓人失笑。又比如有一次賽車，對手居然為了超越拓海，不走賽車道，從上面一個車道直接飛躍到下方車道這樣的設計，在極速飆車中不太可能出現，因此下山賽車的速度已是極限，對車頭形成的壓力和衝力巨大，從上直接衝到下面的車道，對前胎的磨損和擠壓可能是致命的，隨時會引起打滑和爆胎。而這種強震也會導致車體失衡和壓爆減震器，高速競賽，平衡和減震是非常需要注意的方面，沒有平衡就沒有一切，不能良好減震只會拖耗速度的生命力。車手可以不惜命，但是他必須考慮贏的概率。過於狂野的飆車缺乏智商，會極大降低獲勝的可能性。一場賽車的勝利是連續不斷的保持極速和連貫技巧才能取得的，而不是靠截取路線，佔用先機。
 
 
神的手——奇蹟般的一戰
 
之所以選取第63-64集拓海與“神的手”城島俊也的戰役，並不是覺得城島可以單手持方向盤，打方向與換擋同步有多神奇，這種手法我持保留態度。可能在彎道比較多的山路上會有一定作用，對上肢的力量要求很高。換擋主要是和腳部的離合與油門的控制協調有關，好的車手在換擋上幾乎不浪費時間，他可能在換擋的同時單手掌握方向盤，也或兩隻手，也可能一瞬間兩隻手都不在方向盤上，其中的瞬間動作很難定格和解釋，歸根結底追求的還是一種手感，只需選擇適合你的駕駛方法就已足夠，不必過於追求單手方向盤操作的形式。拓海顯然事後也沒繼續研究這種操作，他只是觀察了城島在賽車時全身與車的協調和配合。
 
這個戰役的獨特之處並不在技術，而在於耐力。拓海跟城島的技術程度非常相近，他們之間競爭了六七個回合都無法分出勝負。極速賽車裡幾個回合都能讓車手脫水，精疲力盡，拓海和城島卻在賽道上來回了好幾次，沿途觀眾都看得幾近崩潰。最後拓海不惜冒著頂破底盤的危險，從過高的排水溝上騎行超越，在經歷過漫長的比賽之後，他還保持這種驍勇絕必勝的決心讓人歎服。最終城島的身體吃不消，停車嘔吐，賽事之長顯然已超過這位神級選手的極限。
 
頂級車手的意志力和執著讓人敬佩，對於拓海更是，拓海如果不贏，他可以一直比賽。從拓海身上，我們看到了一股子沒有任何曲折和妥協的鬥志，鋒利的銳氣，像一個真正的少年，渾身閃耀著無所畏懼不屈不撓的意志，比賽中他不會被拋離，也絕不甘心被壓制，直到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這是拓海之所以成為王者。這種難得的意志在信司身上也能看到，年輕的幹信司是神奈川終結戰役中，代表最後一支挑戰車隊響尾蛇隊應戰下坡賽的小男生，在狹窄的山路上為了超車他不惜直接撞擊壓制拓海的車體（這在山路飆車中不是犯規的動作，因為追求的就是刺激和心跳），進攻的意識太強大耀眼，霸氣無畏到令人側目。拓海被迫屢次讓出內線，拓海在不熟悉的車道中不得不使用剎車，造成了前胎的極大消耗，導致前胎在後段賽事中抓地不牢，讓出了內線，給信司造成了穿越的機會。所以在轉彎漂移中，輪胎的性能是個非常重要的因素，跑一圈下來換一副輪胎，在使用極速漂移過彎的賽車手眼裡根本不足為奇。說到這裡，所謂極速賽車，歸根結底也是有錢人才能玩得起的遊戲。
 
唯一的女車手——佐藤真子的獨立戰役
 
 
《頭文字D》是一部幾專門拍給男孩子看的動畫，在日本動漫的領域，對於受眾的性別與年齡區間有著嚴格縝密的劃分。有“美少男”和“美少女”，“寵物”“刀劍”和“模範”等的劃分。日本動漫的影響力和嚴肅的創作態度不可小覷，它在全球都是一股重要的文化力量。有專門為少女繪製的漫畫集，比如宮崎駿的動畫，就是典型的“少女”動畫系列：追隨一個女英雄，崇拜她們的魅力，肯定她們的能動性，在《幽靈公主》中我們看到的就是兩個女頭領——一個來自“秩序和人”的世界，另外一個來自“自然和狼族”的公主的對決。與此對稱的也有“少男”動漫就是為了贏取男孩子充滿活力和征服欲的心理機制，《頭文字D》就是此類，它讓一群不滿20歲的男孩子成為了山間賽車的王者，贏到了最後，他們勇敢，英俊，強大，在裡面所能找到的女性意識少到可憐，女性和戀愛出現的概率非常稀薄，女友們一出現就穿著超短裙和泳裝，通常都只是為了調劑緊張的比賽而設置的。甚至在單獨發行的原創動畫OVA中，我們能看到佐藤真子豐滿而性感的半裸鏡頭，這些都是為了迎合男孩子的視角而佈置。
 
知道了動漫嚴格的受眾劃分，我們也無須過多指責充滿在《頭文字》裡的男性意識和視覺鏡頭設置。令人驚喜的是，為了平衡觀眾的情緒和需求，原創作者還是特意加了兩場女車手佐藤真子的賽車專輯《衝擊之藍的彼方》。這兩集是女性專場，帶著明顯的女權意識，場面設計非常精緻好看，比賽也是速度和美感的集合。真子駕駛的激光藍賽車質地豐盈，無論夜幕還是雪天，都格外耀眼，這也是真子在車手之路上逐漸走上獨立的過程，她擺脫了不支持她賽車的男朋友，也告別了助手，獨自前往東京參加職業賽車比賽。只有在拓海和信司最後的大決戰中，她才出現觀戰。人只有從事自己專長並所愛的領域，他/她才能閃閃發光，散發迷人自信的魅力，這是對自我生命的遵從和尊重，是熱愛自我生命和生活的重要表達與方式。當我們理解了這一真諦，我們就要學會釋放自己，給自己自由。作者特意加了這兩場真子賽車也讓身為女性觀眾的我倍感溫暖和窩心，終於在這部男孩子的賽車動畫系列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角色和語言。
 
 
青春易逝，追逐夢想
 
 
藤原拓海，高橋啟介和高橋涼介組成的群馬山路賽車隊，完勝了所有的挑戰，取得了屬於他們的榮譽，而他們這次遠征的代號“Project. D”裡的“D”也在最後被揭曉謎底，它就是“Dream”的頭文字——為了夢想而戰。這是這群年輕人的誓言，在他們17-20多歲的這個自由空間中，他們所努力為自己所做的事，努力完成的速度之夢。無疑他們是幸運兒，完享了最美好的黃金歲月中最美好的故事：盡興盡力，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駕駛著自己的愛車，伴隨著自己的夥伴，去任意一個地方，征服所有的山路。這也許是涼介從早死的女友那裡得到的啟示，當他發現生命是如此脆弱而易逝時，他決定抓住當下，完成這個頭文字D的賽車心願。這裡面既有對生命易折的深刻覺悟，又有對當下傾注全力的執著和熱愛，實際非常符合日本對花期轉瞬即逝，開花繁盛明豔的櫻花的鐘愛心理。
 
我羨慕賽車手們的自由和坦誠，中國的年輕人絕少有這種機會，他們被各種道德秩序和生命程序鎖綁架，十幾歲時他們埋頭於高考的煎熬中，二十幾歲時他們走上社會，穿上筆挺僵硬的西裝，正式進入成人世界，娶妻生子，成為房奴車奴孩奴和工作的奴隸，生命非常僵硬和服從。他們從來不知道自己愛好什麼，專長什麼，他們接受的都是完全一致的知識和教育，進入的是高度一致的事業方向，在盲目而封閉的人生之路上追名逐利，沒有盡興過，也未知真心。前不久中國的遊戲團隊在DOTA2國際邀請賽(簡稱TI4)中登頂，獲封冠軍，接受採訪時，這些高級遊戲玩家們卻在現實世界活得並不輕鬆，承受重壓和自卑，被父母們普遍認為不務正業，沒有前途。我們該如何理解自我，理解自我生命的渴求，我們該如何懂得拒絕外界，拒絕環境對我們的無理要求和評價，我們的自由在哪裡？我們的愛好和天賦呢？中國的孩子活得太累，他們死在了通往青春的路上。
 
當頭文字D裡的少年們還為了心中夢想全力以赴時，中國的孩子們已未老先衰，被各種現實目標和衡量拖到苟延殘喘。我豔羨這份青春，豔羨拓海和啟介們張揚而鋒利的鬥志，我知道，他們才是真實活過的那群人，他們身心一致，從不欺瞞，牢牢把握了人生的方向盤，充滿尊嚴和能量，是生命真正的王者；當他們駕駛著愛車從山間飛馳而過，笑和快樂會充溢全身，留在心底，成為了永恆絕美的回憶，也成為了我們眼中那讓人迷戀的傳奇（署名黨阿飛，轉載請註明作者名及出處“時光網”，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