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似而非的信念

整整一週的時間，都沉浸在《聖鬥士》中，動畫片、電子版的漫畫書，各種資源統統利用，總算一次得觀其全貌。尤其是最後冥王篇的動畫，幾乎是等了十年。

一部漫畫如何能讓我如此著迷？原因很簡單，雖然這是一部以西方神話為背景的漫畫故事，可是從一開始這部漫畫就瀰漫著濃厚的東方哲學的氣息：道家將人體生命描述為與整個宇宙同構的狀態，而《聖鬥士》裡聖鬥士戰鬥的力量就來自自己的小宇宙；佛家唯識中“八識”的觀點也被引入其中，打黃金十二宮要領悟第七識來提升小宇宙，後來攻打冥界更是要領悟到第八識“阿賴那識”，才可以或者進入冥界地獄。

除了這些，很多小細節的處理也吸引著我。比如紫龍自毀雙目後復明的過程，星矢等人總是在垂死之時，眼、耳、鼻、舌、身、意六感消逝殆盡之際突然領悟到第七感的情節，也都不是子虛烏有的東東，細細考究起來竟然都和佛家、道家修行的道理暗暗契合。

看到這些東西，我都會忍不住讚歎，畢竟這不是什麼所謂的純文學、主流文學那類的東東，作者有這樣的功力，可見東方文化在日本根基之深厚；而後我又忍不住想知道日本人究竟可以將東方哲學演繹到怎樣的地步。所以，我饒有興趣，甚至是迫不及待的一集集、一章章、一頁頁看了下去。

故事從爭奪黃金聖衣開始，直到沙織覺悟到自己是雅典娜，隨著情節的展開，出現了一個個陰謀，星矢、紫龍等五位青銅聖鬥士保護著雅典娜闖過了黃金十二宮，揭開了假教皇的本來面目，接著戰北歐，重新封印海皇波賽東，直至明白這一切戰鬥的起因是冥王要重生人間，所以他們再次前往冥界阻止冥王重生給人類造成毀滅性的災難。一場場激戰，星矢五人在彼此友情的鼓勵和雅典娜小宇宙的支持下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蹟。最後他們終於打到極樂世界，穿上神聖衣解決了主管死亡和睡眠的兩位神靈。當雅典娜穿上聖衣與冥王哈迪斯對峙時，我不禁揣測著作者要如何安排這個結局呢？

這是最後一卷最後一章，這一章的名字是“女神的勝利”。所以，我知道雅典娜註定要贏，可是以怎樣的邏輯贏，作者要如何自圓其說？畢竟冥王要毀滅人類是因為他要給貪婪、醜惡、愚蠢的人類以嚴厲的教訓，他的理由是人類的愚蠢無以附加，放任下去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步，而如果不是有他製造的“死後的恐怖”——壞人在地獄中受苦永世不得超生，地上不可能這樣平靜。他要給大地永恆的寧靜。

對於這一切，雅典娜會如何反駁他？這個有著悲天憫人菩薩般心腸的女人會如何為人類辯護？我認為這個反駁很重要，聖鬥士的全部戰鬥都是因為雅典娜維護正義、維護人類，到底是什麼信念支撐著雅典娜以及她的戰士們的戰鬥。這與其說是雅典娜的信念，不如說是作者的信念，是作者寫畫這部漫畫所要傳達的很重要的概念。

雅典娜是這樣答覆哈迪斯的，她說：“哈迪斯，你太傲慢了！人不是神，所以不管是多麼善良的人也會無意間做點壞事，不殺一隻小蟲，不折一枝花一樣度過人生的人實在沒有，這就是生活，為了生存只能這麼做。”接著她又置疑哈迪斯：“生前有罪惡活著的，死後就讓他受苦。哈迪斯，這是你的不對。但是這罪惡不能通過死來洗清嗎？善人和惡人在死後為什麼不能平等地長眠底下呢？”於是雅典娜勝利了，而作為神卻不懂得愛的冥王哈迪斯又一次失敗。

雅典娜的回答咋看起來很有道理，特別是她對“愛”的推崇更能引起人們的好感，可是問題並不那麼簡單。

雅典娜的話是對人類行為的寬恕，卻也同樣反映了大和民族對自己行為的寬恕。這是一種思維的慣性。她在生存的名義下寬恕了人們“無意間的一點壞事”，並且避重就輕的將哈迪斯口中的燒殺搶掠的愚蠢行為改為殺一隻小蟲，折一枝花。善人和惡人同樣以死亡作為終結是怎樣一種平等呢？不要以為這是什麼唯物主義的觀點，不要小看這個的邏輯。這樣的邏輯意味著人為了生存所做一切的都是理所應當的，這意味著擁有這種觀點的人永遠不會反省自己的行為，死亡既然能結束一切，能成為新的起點，那麼活著的時候又有什麼不能做呢？反正人遲早要死。

我想這就是大和民族的生存哲學。所以，他們會發動侵略戰爭，所以他們不肯反省自己的罪行，照舊參拜靖國神社。東條英機已經用死洗刷了他的罪惡，一死百了。再去追究的人反而顯得不夠大度。這就是大和民族的理念。所以，並不是什麼日本政府不肯公佈日軍侵華的真相，不肯道歉認錯；也不是日本人民被政府矇蔽。恰恰相反，日本政府和日本人民不是不承認自己的罪行，而是他們的民族心理決定他們從沒有意識到那一切是罪惡，是需要懺悔和祈求寬恕的。他們在債主決定免除債務之前，因為借條被毀，自己就認定沒有欠債。他們早就問心無愧，所以並不需要你的寬恕。東方哲學的精意在這裡被歪曲，由佛家的理念引出幾乎和佛家完全相反的邏輯和信念，你不得不懷疑他們對佛經乃至東方哲學的理解方向和程度。

透過這部漫畫，我們可以看到日本從發動侵略到目前一切態度的必然。這是大和民族的民族文化決定的。回想燦爛的東方哲學，博大精深的佛陀的智慧，以及忠恕為本的儒道精神，沒來由的，我竟對大和民族產生了一種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