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伴，像戰友，像很多條各自不同的繩子緊緊地擰成了一股。
從仰視對方高大的球員，到躍起看到攔網的風景，再到扣殺俯視對方的球場，瞬間得分。飛速快攻，有時只有3秒，血脈可以在這3秒間噴張，在球“嘭”地落地的瞬間釋放為激動。
他讓每一個平日不那麼努力的選手，或是經歷悔悟之痛，飽嘗因未曾竭盡全力而失敗後的淚水；或是在球場上幡然醒悟，帶著一種只爭這一球的覺悟重拾執著。他將“尊嚴”這份在日常生活中難以體驗的情緒放入每場比賽的每個球員身上，喚起觀者的強烈共鳴。
不是我的青春正在衰退，而是以往那個一群人共同做一件事——討論著相同的愛好懷抱著相同的理想透露著相似的傻氣——的“青春”正在衰退，每個人的“青春”面貌已各自不同。
《ハイキュー！！》（中文譯名：排球少年！！以下簡稱排球）是日本漫畫家古館春一於2012年起在《週刊少年Jump》上開始連載的運動系漫畫。2014年由Production I.G進行動畫化改編，目前已製作共四季（第四季下半部分將於2020年7月放送）。豆瓣評分高至9.7，在各大ACG愛好者社群中總能看到一溜好評，更有人說在她身上看到《灌籃高手》的影子。儘管讚譽此起彼伏，漫畫與動畫製作皆為運動題材頂尖水平，卻沒能讓她火透半邊天，遠不能及《灌籃高手》或是死火海三巨頭在一代90後人心中的分量。
2020年春天，我從社畜現充的忙碌中稍抬了抬頭，續看這部近年值得期許的少年漫作品之一。在被每一位細膩的人物，每一個強表現力的分鏡，每一場失敗的委屈辛酸和勝利的振奮吶喊所打動之時，亦彷彿感到，《排球》是一場尚且有力的風，卻刮在青春衰退場上。刮在日漫式微，黃金年代已過之時；刮在“少年熱血”漸失感染力，題材漸趨多樣之時；刮在“分眾時代”已成“主流”，全民追捧一部作品已是往事，每個人的“青春”都面貌各不相同的21世紀的第三個十年。
一、排球、少年與清新的風
這個年頭，運動番不“殺人”就是好番，這邊《網球王子》能打出恐龍，那邊《黑子的籃球》超能力出神入化，有的賣腐，有的科幻，《排球》就成了不可多得的紮紮實實，有在認真打球的好番。
她是那種，像夏天傍晚吃了一頓烤肉後走在廣場上，空氣有些悶熱焦躁，整個人連大腦也油膩住的時候，突然吹來的一陣風。深呼吸一口氣，感到一種久違的清新。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可跳至第二部分。
日向翔陽，個頭矮小卻想在球場上和太陽肩並肩，進入“烏野高中”沒落豪強排球隊之前，除了驚人的彈跳力和沒來由的坦誠一無所長。
影山飛雄，天賦驚人二傳手卻曾慘遭隊友孤立，因為在此之前，他是個腦子裡只把隊友當機器不懂合作不會講話小笨瓜。
但對賽場的渴望，勝利的執著把很多矛盾調和在了一起。日向說，影山第一次讓他有了一種同伴的感覺。是同伴，像戰友，像很多條各自不同的繩子緊緊地擰成了一股。
《排球》所能打動人的第一處，在總能恰到好處的喚醒故事中人和觀者對“勝利”和“得分”的執著。
比如認真起來的日向，有一個讓人看了不寒而慄的眼神，比如被影山取代正二傳手之位的菅原，是為了贏，為了高三這最後一年能進全國大賽，積極接受這頗為殘忍的安排。
這份執著，又以排球運動的獨有得分方式，通過原作和動畫大膽的分鏡展現出來。
排球的扣殺，和籃球與足球的進網都不同，有“嘭”的一聲巨響，有從空中到落地瞬間的球路變化。《排球》分鏡強在視角轉變豐富而大膽，我們跟著甚或跟不上小個子的日向在球場中跑動，可以從仰視對方高大的球員，到躍起看到攔網的風景，再到扣殺俯視對方的球場，瞬間得分。飛速快攻，有時只有3秒，血脈可以在這3秒間噴張，在球“嘭”地落地的瞬間釋放為激動。
第一季的大部分時間裡，這對沒頭腦和不高興的球場必殺技，總能給人帶來相同的熱血沸騰的體驗。
對勝利的渴求還在於，古館春一不放過那每一個“得過且過”的人，他讓每一個平日不那麼努力的選手，或是經歷悔悟之痛，飽嘗因未曾竭盡全力而失敗後的淚水；或是在球場上幡然醒悟，帶著一種只爭這一球的覺悟重拾執著。他將“尊嚴”這份在日常生活中難以體驗的情緒放入每場比賽的每個球員身上，喚起觀者的強烈共鳴。
曾經在微博上看到一段話，一位教育學者提到，對於青春期的孩子而言，團體競技運動擁有巨大價值。在團體中感受與同伴協作拼搏，體會直接競爭對抗帶來的壓力，獲得成功的喜悅或是學會面對失敗的痛苦，這些將有益於他們面對未來的漫長一生。
日向和影山的快攻讓人振奮，但古館春一慢慢顯露出他的野心。日向從來不是血統純正的王牌球員，他身高條件差，基礎薄弱，基本沒什麼團隊經驗，只能作為副攻手，以最強誘餌的角色活躍在球場上。他渴望進步，野心過於明顯，古館春一要讓他成長與進化。
《排球》打動人的第二處，就在從來不吝嗇解剖一個人的脆弱與缺點，赤裸裸地展現給故事中人和觀者看。
日向的身高，影山曾被孤立，月島的哥哥，山口的懦弱。每個人都是主角。
而隨著劇情發展，心結被打開，或是帶著心結繼續去贏，都可以。總之古館春一不讓你視而不見，你逃不開它，必須直面。
第一次，烏野輸給青葉城西，這場失敗來得太過突然。算是看過幾部運動番少年漫的我，從來沒想過一季的結尾居然不是勝利。勝利理所應當嗎？從來不是。實力不夠，就是贏不了。
第二次，烏野帶著睜開了眼睛的日向，帶著更加多變的戰術和配合，帶著經歷過合宿魔鬼訓練的選手，站在青葉城西面前。
這一次，就輪到對手開始面對心結了。及川徹不是天才，他是影山追趕的目標，但影山才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對手，有什麼能比天生不如更痛？
打開心結，帶著心結去贏，或是帶著心結有尊嚴的去輸，原來在這部作品裡都可以。及川徹高中三年，一次都沒有走向全國，他永遠都差那麼一點點。可曾想，多少運動員正面對這痛，而漫漫人生路有多少個時刻，我們也要面對這樣的痛？
上次為烏野的輸而哭，這次為及川徹而哭，每一場比賽，有輸必然有贏，在這慘烈之中，也慢慢體會了《排球》的獨特魅力。有人說，不知道古館春一到底經歷了什麼，總之這些痛，每一個都太痛了，但他偏要一個一個展現在大家的眼前。
相較之下，與白鳥澤之戰在我看來更像是一次作者創作理念的宣言。這場比賽頗具爭議，主要是烏野的實力能否擊敗白鳥澤，畢竟是青葉城西三年不曾擊敗的對手。這場比賽月島拿MVP，用“烏野的理性”之稱在這一球隊上又點了一個強大的技能點。而真正關鍵的，這場比賽“觀念之戰”之名揭示出，這是排球究竟靠單個選手強大的素質能力取勝，還是靠團隊合作戰術多元變化來取勝的一場探討。古館春一將勝利賦予烏野，是他本人藉此來再度闡釋《排球》這部作品的思想內核，也是一個放在烏野身上的美好寄託。
二、Jump、日漫與分眾時代
《排球》很好看，我一邊寫一邊想起那些人物和故事，一瞬間的，會有一種分外爽朗的感覺，我自己瑣碎生活的焦躁甚或很多繁瑣塵世的瞬間，我都可以再多些抵抗了。
但《排球》並沒有大火，也難以大火。她走在傳統Jump系漫畫逐漸淡出視野的末尾，是一種集大成的姿態。紮實的人物塑造，卻難以出挑，老實的運動競技情節，卻難有爆點。這個時代，所有人物、情節、細節的成熟、紮實都要讓位於那些爆點頻出的新穎作品，這或許是《排球》最大的困境。
最典型的，是沒頭腦與不高興的組合，像櫻木花道和流川楓，漩渦鳴人和宇智波佐助，到《排球》或許已是最後一部。
接下來，也藉此來聊一聊“青春衰退場”。
為了寫這篇文章，在網上收集了些資料，才發現從Jump創刊號就開始連載的《烏龍派出所》似乎已在前兩年完結（連載了五十多年）。Jump系曾經誕生過的力作，從《灌籃高手》《網球王子》到死火海三巨頭《銀魂》……不少都已完結。它們陪伴了九十年代我這代人完整的青春（《博人傳》不算，我上小學的時候鳴人上小學，鳴人娃都打醬油了我還母胎solo，呵），就算沒看過，我這代人裡大部分也多少都聽過這其中幾部的名字。
一代人的青春有一代人的回憶，九十年代到兩千年初的娛樂，還多是看電視，那時候電臺有大量引進的日本動畫，也恰逢日本動畫產業飛速發展的高峰。那時候大街小巷的小報亭，文具店，會賣我都快忘了名字的動漫雜誌和DVD光碟。我們的選擇是有限的，我們的愛好是相同的，於是這些作品，變成了集體共同的愛好和話題。到2012年B站開始逐漸發展起來時，看番依然是上B站主要的目的，日漫作品混剪常常上榜，第一屆Bilibili Macro Link上，Some Like it Hot 讓人熱血沸騰，那時B站離出圈還有幾年。
隨著4G、智能手機進一步發展，分眾時代比我們想象中來得更快。到如今，我與你即便從小一道玩到大，但只要我們各自有手機，我們就可能各自擁有完全不同的品味、愛好和各自的世界。這是分眾時代的必然。相比起我們上中學時候，或是沉迷動漫，或是港臺偶像劇，或是《誅仙》等小說。今天的年輕人們，從電影到音樂，從日漫到美劇，從綜藝到遊戲，從小說到偶像，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分眾時代之下，爆款只能是某個小群體的爆款，上一輪火爆討論的番劇還是《進擊的巨人》，已是好幾年前，更不用論其題材和創作上的新穎程度。
我的意思是，即便是之前的經典，如果誕生在今天，也許也難成為經典。今天的任何一部日漫作品，也都難以成為經典。
我的意思是，不是我的青春正在衰退，而是以往那個一群人共同做一件事——討論著相同的愛好懷抱著相同的理想透露著相似的傻氣——的“青春”正在衰退，每個人的“青春”面貌已各自不同。
我擔憂的，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群體與群體的隔膜和陌生，以及內心孤獨感的產生，B站彈幕在某種意義上正是為對抗孤獨而生。不過這些都是另一個話題。
《排球》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誕生的作品，她的前三季在14-16年播出，第四季已是四年後的今天。如果在90年代，它是《灌籃高手》，在21世紀初，它是《網球王子》。
但如今，它是《排球》，是在青春衰退場上刮過的一陣清新的風。
不過我想，很多時候這樣去看待一部作品，未免也太累了些。
她像把我多年塵封的深宅記憶都喚醒了出來，像發現了放在書櫃底層的童年收藏。還是很欣喜，同時很感動，是友情、努力、勝利的老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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