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有哪位中國宅圈熟知的日本作者是憑藉所謂妹屬性作品一舉成名的，我估計大部分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伏見司。伏見老賊的兩部妹系輕小說《我的妹妹不可能那麼可愛》（以下簡稱俺妹）和《埃羅芒阿老師》及其改編的動畫在國內有著相當廣泛的影響。在看俺妹之前，我就已經欣賞了兩部比較經典的妹系動畫作品：《緣之空》和《夕陽染紅的坡道》——其實那時已經看了《Code Gease 叛逆的魯路修》第一季了，不過因為魯路修中妹控僅是一個元素而非主要賣點，所以這裡沒有包括它，儘管魯路修才是名副其實的妹控界三座大山之首——也寫了不少文章。縱觀如今的二次元界，男主沒個妹妹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賣；現在我欣賞了一大堆各式各樣具有妹屬性的作品之後，也想來簡評一下這部動畫。
如果說俺妹讓我為桐乃和黑貓扼腕嘆息、妹坡讓我感慨人生無常、約戰讓我欽佩琴裡的人格、友少讓我同情小鳩的經歷、魯路修激起了我深深的思考、緣之空挑戰了我所受的教育，那麼我對《埃羅芒阿老師》的評價也就一句話了：看完就可以刪掉的工業流水線產品。
還記得我的《蒼穹固悠遠，其心永恆乎》的讀者應該知道，我評價一部作品會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①、劇情：簡單粗暴，就是劇情夠不夠跌宕起伏；當然日常番普遍劇情不會太複雜，而且我也很討厭那些不好好講故事非要把一個很簡單的劇情弄得很錯亂搞得好像自己多有水平一樣說的就是你！《穆赫蘭道》！；並不是越複雜的劇情打分越高；一般來說，只要邏輯自洽、節奏適中、爽點淚點分佈合理、轉折不太突兀就都不會低分。
②、人物：這裡不是指人物夠不夠美型而是指人物形象的塑造；簡單來說就是要讓我體會到人物的性格和作者對ta的態度；作者愛ta那麼我是否也能愛ta愛到死去活來？作者恨ta我是否也能恨ta恨得咬牙切齒？如果能，那麼基本上人物塑造就還算成功了；最好還能激起我的共鳴；如果再能來點人格魅力打動我一下那就更完美了。
③、藝術性：包含一切技術性的指標，例如對動畫而言，作畫、分鏡、臺詞、配音配樂等都屬於這個範疇。這裡必須再尬吹一下狼辛和緣之空。這兩部動畫都因寫實主義的作畫（線條、配色、人物身體比例等）、大面積的環境渲染以及出彩的音畫結合而增色不少。在音效方面，狼辛交叉使用BGM和環境音效、三輪學為緣之空譜寫的插曲以及兩部番聲優的把控對觀眾而言都是極致的享受了[1]。
④、世界觀與價值觀：對於架空的體系，世界觀自洽的重要性自不待言，當然非架空體系自動將這部分加到價值觀裡去；價值觀則是“這部作品的價值判斷能否說服我”。舉例來說，《conception》就是一部世界觀和價值觀都相當糟糕的作品；《魔法少女小圓》雖然世界觀高度自洽、小圓的理念也體現了一種理想主義的高度，但她和丘比妄想對抗熵增這種宇宙法則的想法實在不能讓我信服[2]，所以價值觀會扣比較多的分；而《不吉波普不笑》世界觀嚴密清晰，價值觀包容多元而且每一種理念都沒有硬傷，這就是要吹爆的節奏啦。
⑤、立意內涵：這個維度就是作品有沒有自己的思想、表達作者的什麼觀點或者反映某種現實，主要取決於我的解讀。
以上每個維度各會佔據20%的權重，或者說，滿分一百的話，每個維度上限二十。
那麼，就讓我們從以上幾個維度來看看《埃羅芒阿老師》這部番的水平如何吧。
劇情方面不多說，滿分20的話13分打到頭了。這部動畫的核心劇情相當簡單粗暴：和泉正宗和他那個沒有血緣關係還足不出戶的宅女妹妹和泉紗霧在藝術創作之餘幫助彼此走出心結最終打破了某種關係的故事。套用知乎上的一句話：“把妹妹當做galgame裡的女孩子一樣來攻略最終成為某種意義上的女朋友的故事。”相對於俺妹中對各個女生與京介不同方面不同維度不同層次的情感交流，班長和妖精兩個女孩子喜歡上男主的過程也略顯潦草；紗霧在知道正宗的身份之後對他情感態度的轉折也有些突兀——即使轉折的幅度並不大。
人物塑造方面，滿分20得分12.能很輕鬆地感覺到作者想把這些人物塑造成什麼樣子，然而塑造出來的嘛……就那樣——所有女性角色都是一眼能看穿的名副其實的紙片人。就以女主紗霧為例：這個女孩的所有特點都是在迎合死宅們的喜好——孱弱的身體、綿軟的性格、教科書般的傲嬌、對男主愛得死去活來、一舉手一投足都彷彿是在賣萌而且還把男主當做全世界……反正就是宅男們怎麼喜歡女權主義者們怎麼討厭就怎麼來。而其他的角色也相當模板化。以千壽村正來說，這姑娘不僅倒貼和泉正宗而且在被正宗以“已經有喜歡的人”為由拒絕之後依然初心不改；敗犬程度比起隔壁黑貓和英梨梨之總和還要誇張。整部動畫唯一腦子比較清醒形象比較正常的人……或許是山田妖精她哥……這樣的人物絕對算不上高明，只給個及格不過分。
藝術價值方面，不能不說，這部動畫代表了相當高的動畫工藝尤其是人設水平。光是紗霧在自己床上那段任性地瞎折騰和她開門時的猶抱琵琶半遮面、下樓梯的舉步維艱就看得出來作畫的精細和用心——相信紗霧參考自己畫色圖時的屁股和那對麻桿一樣的雙腿都為她圈粉無數吧；據說動畫製作團隊為此專門設置了一個“紗霧原畫”的職務，這可是連穹妹都沒能享受到的待遇。動畫雖然沒有像京紫那樣大量用反光面等細節來炫技，但也足夠營造一種溫暖可愛的氣氛。加上直白的分鏡、穩定的動作以及賣力的聲優，很好地體現了日本動畫工業的雄厚實力。滿分20給打17吧。
而到了價值觀方面，說實話，作為一個高中女生的哥哥，我自己對這種帶有求偶意味的親屬關係是有一點牴觸情緒的——不同於小悠和穹妹因為特殊環境造就的水到渠成，伏見司的作品中哥哥往往是男友力MAX+以至於有些百依百順而不是基於親情不求回報但又適可而止的關心。這種上下求索已經不是寵妹妹了這簡直是在討老婆——說來真是笑話，我一母胎單身的傢伙居然還有心思從愛情觀和親屬關係角度來懟別人——兄弟姐妹之間的關係起碼也應該是相互尊重平等以待、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而不是把另一方當做一種“攻略”的對象。20分給10分，不能再多了。
最後說立意內涵。相對於《緣之空》模糊討論了作為人基本需要的情感、作為人基本權利的自由選擇和作為社會約定俗成秩序的倫理道德的界限進而製造矛盾、深化主題，伏見司的作品唯一的精神內核恐怕就是他對妹妹那種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在俺妹中，這種情感或許還能帶上一抹對親緣關係和親密關係界限的反思、喚起讀者對桐乃“洛麗塔”式悲劇和愛情觀的思考順帶同情一波黑貓等人的慘兮兮，那麼到了《埃羅芒阿老師》裡連這點深意都已經蕩然無存。看在伏見老賊的面子上，給個10分，不算主觀吧？
綜上所述，《埃羅芒阿老師》總分62（滿分100）。
事實上，如果大家考量一下近些年日系ACGN作品尤其是動畫的發展趨勢就會發現，有一個元素近來一次又一次刷新了我們的認知邊界，這個元素就是媚宅。所謂媚宅，就是指以御宅族/二次元群體為目標受眾的作品，通過迎合他們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和美化其形象的方式，來達到討好受眾進而佔領市場的手段。而不能不說的是，《埃羅芒阿老師》這部動畫在媚宅這方面可以說達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高度——上文說到的和泉紗霧的人物形象便是板上釘釘的證據；此外，你喜歡看的是她喜歡創作的；更妙的是，這妹子深居閨中與世隔絕，如果把自己代入到和泉正宗的身上那就是名副其實的她的全世界。仔細想想，現實中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哪怕是穹妹好歹也是會去上學的呀！她學習還比你好。再加上galgame一樣的劇情推進、後宮元素和帶一點點禁斷色彩的戀愛，說這番是集媚宅之大成是不足為過的。
想來現在讀者們應該就明白我將其稱之為“看完就可以刪掉的工業流水線產品”的原因了：只要有一個還算OK的劇本、經過完整的市場調研之後整合進去媚宅的元素、一個靠譜的動畫製作公司以及由它聚攏起來的相應的人員，再加上足夠的錢——說白了就是動畫產業流水線，這種媚宅作品完全可以批量化生產。何況它也不怎麼費腦子，看著樂呵樂呵地就過去了，圖個爽而已，既然這樣，死宅們何樂而不為呢？
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感慨一下：我剛開始寫這篇文章時，一月番剛開更；那時我正感嘆《約定的夢幻島》、《不吉波普不笑》、《約會大作戰III》以及《輝夜大小姐想讓我先告白——天才的戀愛頭腦戰》的高水平順帶吐槽《五等分的新娘》的淺薄無腦。在我忙完手頭的事整理出這篇文章核心論點時，四月番正熱播；我一邊碼字、做研究一邊欣賞《我們無法一起學習》。現在，這篇文章行將完工，七月番也快上線了……嗯……下餃子一樣的異世界穿越題材輕改動畫……我大致看了其中幾部的原著，委實說如果不是翻譯得夠好的話這些小說甚至未必能達到起點中文網的平均水平。這樣的基本只是滿足特定受眾的東西改編成動畫後天知道會是啥樣子……現在回想起來，當年產生了一部《埃羅芒阿老師》這樣的媚宅動畫，到底是宅群體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1]：狼辛指《狼與香辛料》，它和《緣之空》是高橋丈夫導演、荒川稔久編劇的兩部動畫。由於相同的編導團隊和美術監督、色彩設計，兩部動畫在藝術手法上有相似之處：線條、配色、人物動作和身體比例都極度近真；都善用環境渲染和音畫結合；都採用了留白的半開放結尾……但在音效方面，兩部動畫恰好代表了兩種理念截然不同的模式——
狼辛中使用了大量的環境音效與BGM混剪：風聲、雨聲、樹葉的沙沙聲、潺潺的流水聲、織物的摩挲聲、隱約可聞的鳥鳴……我不知道這些聲音是實錄的還是擬音的，但不論哪種，在狼辛這種模式之下，都會發生一種奇妙的反應：相對於直接使用BGM來渲染氣氛這種已經有些爛大街的技巧，狼辛更接近人日常生活中的體驗；整部動畫令人身臨其境，彷彿你真的跟著赫蘿和勞倫斯行走在這個半架空的中世紀歐洲世界，一邊旅行一邊做生意，路旁風景正好，天上太陽正晴；配上偏灰色的色調和寫實主義的畫風，營造了一種歷史紀錄片的感覺。而且所有角色的臺詞和聲優配音時的說話語氣也非常接近現實中對白的方式，而不是像大部分動畫那樣誇張且充滿了舞臺劇的風格。我把這種理念稱為“讓觀眾從虛幻中找到真實感”。
緣之空則相反：這部動畫BGM幾乎從頭放到尾，還經常首尾呼應；如《遠い空へ》，在動畫第一集開頭春日野兄妹坐電車來到奧木染鎮時，其舒緩平和的開頭為動畫營造了溫和的主旋律；第一段高潮來臨之際，恰逢列車駛出隧道，頭頂蒼穹悠遠、雲捲雲舒；第十二集奧木染眾人回憶在春日野家看到的一片狼藉，又從中間平靜下來的部分開始；班長和奈緒兩種觀點激烈碰撞時，音樂逐漸上升；達到高潮之後先看奧木染上空的天穹，鏡頭隨即切換到電車上的兄妹倆；當悠穹相擁相吻時，音樂重歸平靜；伴著最後一聲琴音，悠穹頭頂那片風輕雲淡的天空戛然而止，為這部將現實的阻力寫入其中營造悽美氛圍的動畫添上了宛如童話般的美好。而在動畫中，絕大部分配音都是比較實在的，但每當告白等情到深處的橋段，都有種似乎刻意強調的強烈情感流露，讓這部有傳記電影氛圍的動畫帶上了一抹虛幻，彷彿在提醒觀眾：這終究是二次元、一個虛幻的世界。我把這種理念稱為“讓觀眾從真實的視角看待虛幻”。
兩種理念其實不存在孰高孰低，一方面老虛都說過“在虛擬世界找現實感的人一定腦子有病”，所以其實我們沒必要糾結其中的現實與否，只要人物情感到位即可；而另一方面，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來看，藝術中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來源於現實；或者說，虛擬世界原本就是現實世界的投影甚至全息照片，因此當我們從虛幻中找到真實感或者從真實的視角去看虛幻，往往會得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愉悅體驗。
這裡我更傾向於《緣之空》中的聲優發揮是刻意的，因為緣之空已經模糊了很多東西的界限，必須讓觀眾明確地感受到這是一個虛擬的世界，才能為這個故事營造出悲劇一樣的“悽”和童話一樣的“美”。
[2]：關於小圓，我以後會專門另寫一篇文章來討論其中的價值觀，這裡先埋一個伏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