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評《寒蟬鳴泣之時》：血腥獵奇的殺人記憶，無人犯罪的幸福奇蹟

寒蟬鳴泣之時（以下簡稱“寒蟬：），最早是由日本同人社團expansion 07所製作併發布的文字冒險類遊戲。2006年，寒蟬被改編為動畫，憑藉著鬼畜魔性的畫風，高潮迭起的情節，血腥獵奇的懸疑表現，一經播放便引來眾多圍觀與討論，其知名度也爆炸式地增長。如今，寒蟬已經成為了ACG圈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黑深殘"作品，成為了懸疑推理類動畫中無可置疑的神作。

恰好寒蟬重置在即，藉此機會，正好可以文藝復興，談談寒蟬鳴泣之時何以成為神作。

寒蟬鳴泣之時何以成為神作？

除了導演對恐怖氣氛的精妙掌握，原作作者龍騎士07所創作的劇本本身的縝密周詳，個人以為，就像《魔法少女小園》重新定義了魔法與戰鬥，寒蟬也對懸疑作品中不可或缺的“真實”與“無辜”等概念，給出了全新的定義。可以說，寒蟬，是徹底顛覆觀眾享受懸疑類作品的模式的作品。

寒蟬的出場人物，可以說是沒有一個不是揹負著殺人的罪責的：

鬼隱篇，圭一暴走以球棒將禮奈與魅音敲打得腦漿遍地；棉流篇，詩音為復仇對眾人動用酷刑；崇殺篇，陷入瘋狂的沙都子將圭一推下吊橋；罪滅篇，禮奈揮舞柴刀。更不要說貫穿始終的反派鷹野三四，為了自己的研究能有結果，不惜以犧牲他人的性命為代價，在一個又一個時空的碎片裡為非作歹。

與大多懸疑類作品一樣，展示真實，也是寒蟬的魅力之一。從目明篇開始，雛見沢連續作祟事件的真相，就開始在敘述視角的不斷變換中逐漸顯露：

御社神，雛見沢的原始信仰，這種信仰之所以會出現，其實是因為雛見沢地區有一種奇怪的風土病。此病分為LV1-LV5五個階段，患病等級越高，就越是要看見幻覺。LV5等級時發病，受感者會而抓破淋巴線附近的血管而死。

病情惡化至LV5有兩個條件，觸發任意一個即發病，一是因為疑心暗鬼而導致的徹底的瘋狂，二是遠離女王感染者（即古手一家）。在古代，不管是其教義中所說的：“外面的不能進來，裡面的不能出去。的威懾，還是還是棉流祭的腸流儀式，其本質其實都是一種疫情防控的措施。

而警官大石追查的御社神作祟事件的真相，其實是一連串悲劇的總稱：

第一年死去的大壩監督，其實是死於同僚的過度防衛，消失的工人則是被入江研究綁架去，作了活體研究的素材。

第二年的沙都子父母墜崖事件，其實是沙都子在發病狀態中的過失殺人，入江醫生為了保護沙都子，暗中周旋將此事偽裝成事故。

而第三年死去的梨花的父母，則是被瘋狂科學家鷹野所殺，因為作為監護人，他們妨礙入江研究所對女王感染者做出進一步研究。

第四年的作祟，其真相是沙都子的哥哥悟史為保護妹妹而殺死虐待妹妹的叔母。在殺死叔母后，悟史發病，被入江醫生帶入研究所進行祕密治療。

第五年慘劇的真相，是鷹野殺死了“東京”派來的監督員富竹，她的消失，是為殺死女王感染者，施行滅絕雛見沢的計劃。

儘管如此，寒蟬卻並非追問真實的作品。在寒蟬裡，傳統的懸疑作品裡“暴露真實-制裁罪犯”的結構是不存在的。在寒蟬鳴泣之時·解中，我們看到一切事端都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幸福中收束了。我們甚至可以說，寒蟬是一部包庇犯罪的作品。

為什麼會這樣？也許這要從寒蟬的諸人物說起了。

這些血腥殘殺之所以會發生，並非是因為“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淪喪”。這一切的慘劇的肇因，是各人心中那顆追求愛與幸福的心。

大石離間圭一與同伴，是為了給自己死去的前輩一個尋找一個公道；詩音殺人，是為了給最愛的悟史復仇；禮奈殺人，是為了保護幸福的家庭；而鷹野，也是為了恢復祖父的名譽才墮入瘋狂。

可以說，假如沒有堅強不滅的愛，假如沒有對幸福的執著，這些慘劇都是不會發生的。就像鷹野三四在逃離孤兒院的夜裡對神所訴說的那樣：“假如不能賜給我將從前的一切痛苦都超度的幸福，我是不會滿意的”——即便那種幸福要使眾人陷入不幸。

在遊戲版寒蟬的序章中，作者龍騎士07借主角圭一之口說了這樣的話：“她在向誰道歉呢？那哀傷的歉聲，聽得我生氣，不管她在向誰道歉，都因該原諒她了吧？沒有什麼錯誤是不能原諒的，假如那是追悔莫及的事，就更應該原諒。”

在普通的作者那裡，這些不幸墜入命運迷途中的人物在淪為殺人犯後，一定永永遠遠不能得到寬恕與原諒吧。但是龍騎士07選擇原諒這些渴望幸福的心。

寒蟬的happy ending不僅是友情、寬恕與愛勝利，它也是意志的勝利。

不過堅強的意志不僅可以創造幸福，還可以創造悲劇。在寒蟬裡，驅動犯罪的不是其他，正是重逾千鈞的意志。所以為了所有人都可以得救，作者創造出了羽入這個角色，在百年的時間、在無數的世界碎片中，尋找那唯一的清白無瑕的奇蹟。無限輪迴的設計，其實是在為“想要改變命運、逃脫悲劇”的意志不斷加碼。

在這一點上，寒蟬竟然與jojo不可思議地契合了——在現實世界裡，這種意志是不可能存在的，在現實中，誰被捲入如此悲劇，只能苦楚地認命。說寒蟬是一個故事，不是說它是一曲讚歌，一曲理想化的、帶有道德訓誡含義的愛與信任的讚歌。而對於讚歌來說，信仰的激情比真實更重要。

在無數的世界中，雛見沢被瘋狂的暴力摧毀了無數次。主角們殺了人，這是無可辯駁的、真實存在過的可能性。但可能性的特點之一就是，未來的可能性能夠凌駕於過去的可能性之上（因為假如沒有新的可能，早先發生的一切就是真實）。這也就是為什麼最後一次輪迴，天然地能比從前任何一次輪迴都更“真實”。

在這種更高的真實的庇護下，曾經發生過的罪孽都被一筆勾銷了。

但龍騎士的野心並未止步於此，讓雛見沢的居民獲得幸福還不夠，他還要讓最大的反派鷹野獲得幸福——在動畫最後一集裡，鷹野說：“我不過是不幸地抽到了凶手的鬼牌，成為了遊戲裡的輸家”。可梨花卻反駁她，不，只要在抽鬼牌的遊戲裡添加一張牌，那麼這個遊戲就會成為沒有輸家的遊戲，大家也都能獲得幸福。

為了兌現自己的承諾，龍騎士不僅讓富竹愛上鷹野，令她不至於在失去一切時成為孤家寡人，還在片尾曲中為她預備了與爸爸媽媽一起“死於車禍”的結局——因為科學家鷹野的幸福與雛見沢眾人的幸福是相互對抗的，要令眾人都幸福，只能使鷹野在小時候與爸爸媽媽一起死於車禍中。

假如雙親不死，她也就不會進入孤兒院，不會被虐待，不會被收養，也就不會想要拼了命地證明“腦內寄生蟲”的存在以報答收養人的恩情。

鷹野的早逝，這就是寒蟬裡出現的最後一種可能性。

於是到這裡，最後一個罪人的手也被洗淨了。寒蟬鳴泣之時，就像一個想象中的天堂，它逐一喚醒血腥獵奇的殺戮記憶，又逐一超度它們，在在這一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主人們身上對愛、信任的鑑定意志被喚醒，而在一切戰鬥之後，我們得到了一場無人犯罪的幸福奇蹟。

在幸福的奇蹟裡，觀眾是不能通過暴露事實獲得快感的——因為暴露事實，就意味著有人會因此事實而受傷。不過它之所以叫做奇蹟的世界，就是因為此地沒有罪惡需要清算，沒有真實需要追究。幸福是應有之義，我們只需要如其所是的那樣，圓滿地享受它。

（其實一理念在龍騎士的後續作品——海貓鳴泣之時之中表現得更為突出。被許多觀眾批判為“爛尾”的海貓，只是更激進、更徹底地想表現了這一世界觀，在這篇文章裡不再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