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森林——關於《螢火之森》

濃重的霧氣，黑色的遠山，一開始你會以為沒有聲音，那是深幽的鳥鳴和蟬唱，告知我們夏天。沾著露珠的植物，邊上有巨大的蜘蛛網閃著銀色的光，往深山裡蜿蜒的臺階上面有凌亂的碎石，兩邊的草木豐茂，是很久沒有人來了吧。畫面切換過去，是綴滿蓮青粉荷的湖，水波緩緩地漾開，在水中央的黑色的岩石上，坐著我們白襯衫的少年。憂傷安寧的，單薄孤寂的，夢境一般氤氳出空靈的畫面，符合創作者一貫的畫風，就像讀到何其芳關於幼年時的散文，那是相仿的感覺。於是我一下子就可以知道，這是綠川幸的作品。
短髮的少女急匆匆地閃現出來，母親在身後嘮叨，囑咐遠行要帶上的東西。每一年都要去的，她這樣說，不需要帽子，不需要別的。因為我都很熟悉。然後走到站牌那裡，陷入了回憶。這個時候，女孩子的眼睛裡滿是盈盈的笑意。
一開始，在看第一遍的時候，覺得給阿金配的聲音是不那麼好聽的。至少不符合我的期待。我以為會是子安武人那樣的，像《十二國記》裡的景麒一出場就抓住我的心。可是不是，很黯淡。甚至有點低沉感了。當看第二遍的時候，他說，喂，小不點。然後隨著鏡頭的流轉，女孩子的大眼睛往四面裡看，他躲在樹的後面，我才覺得，是啊，就是應該這樣的，他站得那麼遠，這樣的聲音，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遙遠的感覺。
你是人類的孩子吧。阿金說。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對吧。可是還是選擇了靠近。他把樹枝遞過去，一人抓住一端，女孩子那麼小，還不及他的腰際，她說，總覺得好像是約會一樣呢。金的語氣真是不緊不慢又帶那麼一點點的無奈與寵溺：還真是一點情趣都沒有的約會啊。可是你的心底肯定有著不顯山不露水的歡喜吧，在她還沒有到來的時候，世界只是灰色的暗影而已。在那麼長滿碧綠青苔的臺階上，女孩子的小步子跳躍著。她像是樹影間漏下來的光。
這裡是山神大人和妖怪們居住的森林，人類一旦進入就會被迷惑而無法返回。可是金，因為你的保護，螢沒有被什麼吞噬，那些膽小的又可笑的妖怪，那些恐怖的又可愛的異類，都對她說，人類，不要觸碰金。因為他會消失。一次，兩次，三次。只是在那樣的一年又一年的安靜的夏日裡，她迷戀上了你。
金。你睡著了麼？她的手裡拿著花束，風捲著幾片樹葉飛過去，少年的白色頭髮在風裡繞啊繞。女孩子輕輕揭開他的面具。
在這個時候，作為觀眾的我雙手合十，就算早已在很多的地方看到他的樣子，圖冊裡，論壇上，可還是要情不自禁地充滿期待。
像等待一朵花開。
等待面具下面，那樣純白又安靜的，少年的臉。
她坐在樹上，說，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把面具拿下來吧，就算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嗯，那至少證明我對於你，是有點特殊的對不對？她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他那樣慌張，卻停住了手，最終沒有接住她。女孩子跪在地上，微笑著，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說，吶，金，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要碰我哦，千萬不要碰我哦。她一睜開眼睛，就掉下了眼淚。我們看不見面具後面少年的表情。於是在鏡頭裡，只有一個哭泣的女孩子，一個看不見表情的少年，一片橢圓形的青色的草地，和一隻飛來飛去的，鵝黃色的蝴蝶。
我也忽然就想要落淚。
她每次來爺爺家玩，都會長大一點。初中的衣服，高中的衣服。小腿會更加纖長一點，也會更多一點的少女的心事。他說，好像，看起來像個女人似的。她躺在爺爺家的屋子裡，手裡拿著藍底白花的扇，看著屋頂上的光影如同水波一樣盪漾開來。創作者的心思真是很細膩啊。她那麼注意細節，並且把它們畫下來。
對於金來說，時間是靜止的，可是螢在成長。會從一個小小的不到他腰際高的女孩子，變成現在這樣到他肩頭的少女。會從這樣年輕的樣子，變得白髮蒼蒼。少女的心思逐漸經緯縱橫，織成絲綢。
在另外的一邊，螢回到遠方的自己的家裡。學校裡有男生關注她，握住她的手，牽她走過易滑倒的冰地。那是她說的小學時就認識的人吧。可是對方的話，她也沒有聽見。她的眼神沒有焦距地望著前方。
彷彿夢中呢喃般的聲音。
——“我想，見阿金。”
此刻，遠方的森林裡，大雪漫山，戴著面具的少年坐在石頭上，靜靜看著落下的無聲的雪。脖子上是她夏天裡給他的圍巾。
——“我想，觸碰阿金。”
水蜘蛛在湖面上爬行，世界一如既往地安靜。金說，你忘記我也沒什麼所謂的。他是幽靈一般的東西啊，不屬於人類。螢微微地笑。“一碰就會消失，就像雪一樣呢。阿金，我啊，在冬天的時候一直想著阿金。秋天也是，春天也是。”所以，就在最好的時候，在一起吧。我不管你是什麼，也不要想自己會老去這件事情。至少在這個時間，讓我們在一起吧。就算很久以後我已經離開已經死去，你也永遠不要忘記我。
他把面具戴在她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像蝴蝶親吻著花。
他帶著她去參加妖怪的宴會。那裡有長著狐狸尾巴的小孩子，有浮在空中的焰火，所有的妖怪都那麼認真地假扮著人的樣子，玩著自己的遊戲。金把布條系在彼此的手腕上，她說好像是約會一樣呢，阿金於是說，就是在約會呢。多麼甜蜜。
是啊，這麼多年呢。那時候你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那樣小小的女孩子。
我以為會這樣下去呢。結局的時候，還是沒怎麼反應過來。可是之前就有了伏筆了啊，這樣美麗的宴會。這樣歡喜的世界。人類的小孩子會誤闖進來。金看著自己的手指漸漸地消融著，有點吃驚，表情微微有點怔住了。
然後他笑了。他張開雙臂。“來吧，螢。來擁抱我吧。”
女生撲進他的懷裡。她微笑著，眼角泛出光。看著男孩子的身體漸漸化成空氣，有綠色的流螢一點一點地浮上來，包圍住兩個人。
那樣好的人，什麼也沒有留下，只是無盡的虛空。
竹川螢一點點俯下身去，最終雙肩顫抖不能自已。那麼美麗，那麼安靜。她抱住他的衣服，整個人伏在地面上。
原來我還是喜歡童話故事啊。因為不管怎樣，在那樣簡簡單單的小故事裡，最終都會有美好的結局。可是就算不是這樣，我還是愛上了這個故事。
就像那艘綠色的小船，雖然去了很遠的地方，雖然已經消失不見，但還是在記憶里長存著。其實這樣也好啊，你再也不用忍受那樣漫長無涯際的思念，而我呢，我的生命只是這樣短暫而已，如果愛意是一樣的，這樣的話，相對來說，是不是想念也會少一點呢。
最終的最終，她還是在森林裡迷了路。

——“沒事，看上去和人類的祭奠沒什麼兩樣。畢竟是模仿人類祭奠的祭奠遊戲。我會保護螢的。”
——“你這樣說，我會忍不住要撲過來哦。”
——“那就撲過來吧，正合我意。”
看到這裡，你會不會忍不住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