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宮崎駿，我們弄錯了什麼

1997年7月12日上映的電影［幽靈公主］，一直被認為是宮崎駿最深刻的作品之一。

影片的故事發生在傳說中的麒麟獸森林。圍繞著白狼神養大的人類女孩珊，和開採鐵礦的幻姬之間的對抗展開。

一方是代表自然的神獸，一方是代表人類的村民，很多人將其解讀為，人與自然的戰爭，意在表現宮崎駿的環保理念。

高起低落，錯的離譜。

就好像本欲探索宇宙的祕密，最後卻執著於一粒塵埃。

宮崎駿不是一個環保主義者。

他自己也很反感「環保主義者」這個稱號，在多個場合、多部書籍中，均有提及。

可惜觀眾總喜歡過度解讀、片面理解。

從1997年影片上映到現在，21年過去了，這種錯誤認識依舊沒什麼改變。

一.

日本現實的迷茫，活下去最重要

電影［幽靈公主］的計劃，始於宮崎駿和製片人鈴木敏夫之間的一次閒談。

16年前，宮崎駿曾繪製一部名叫《幽靈公主》的故事畫。

那是一個有些黑澤明味道的時代劇。

女主人公是怪物大山貓的三女兒「三公主」。後來電影中的「珊」，也就是「三」公主的諧音。

宮崎駿和好友，製片人鈴木敏夫

鈴木敏夫說：

老宮（宮崎駿）一直想做一部以日本為舞臺的時代冒險片。自從我和他認識以來，他就一直想實現這個願望。

可惜，越是深聊，宮崎駿越覺得這個題材自己難以完成。

首先這個故事是16年前的方案，時代、環境等方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故事核心思想，已經不適合現在的社會了。

16年前的《幽靈公主》畫本

其次，這種動作類冒險電影，勢必耗費巨大的人力和財力，對整個工作室來說也是一場豪賭。

宮崎駿有些退縮，想轉向一部比較簡單的動畫，也就是今年上映的《毛毛蟲波羅》。

《毛毛蟲波羅》2018年被拍成了15分鐘短片

好友鈴木看準了宮崎駿內心的想法，及時出手，勸阻了他：

我當時拿出三點理由勸他： 第一是，老宮也上了年紀，從年齡考慮，這可能是製作動作電影最後的機會了。

第二，吉卜力以研究生畫師的名義，僱傭了一批動畫師，很多人年方三十，正是他們發揮力量的最好時機，我想培養一下（他們）。

第三：拜吉卜力以往的成功所賜，我覺得，燒大錢要趁早，是時候搏一次了。

反覆思量後，宮崎駿決定完全推翻之前的設想，重新來過。

宮崎駿在工作臺繪畫

他認為，電影必須涉及我們現在所面臨的最大的問題，否則就喪失了創作電影的意義。

這些年來，日本社會面臨很多生活目標空洞化的艱難的問題，很多人失去了精神寄託。

他們覺得自己並不幸福，這是一種本能的感覺。

該怎麼辦，他想尋找答案。

單純的口號電影很容易拍，如過單純說要保護綠色植物，是很無聊的。

不知道我們是否能創作出以「我們要振奮的活下去」為主題的電影。

宮崎駿在製作［幽靈公主］之時，接受中國導演田壯壯（左）的採訪，聊了自己關於電影主題的想法

為了更好地尋找靈感，他第二次前往屋久島的原始森林。他曾經在這裡創作出另一部鉅作［風之谷］。

電影［幽靈公主］同樣表現人與自然關係。

在綠浪林海中，一個被詛咒的少年阿斯達卡，與被狼養大的少女珊相遇，兩人一同在殘酷的現實中，尋找生存的道路。

阿斯達卡和珊

誠如宮崎駿所言，雖然故事處處充滿衝突，可是他從沒打算把不同角色，賦予鮮明善惡、正邪對決的定位。

這裡的大自然，不代表純粹的善良正義。破壞自然的幻姬，也依舊是英姿颯爽的勇者。

代表自然的神獸，死亡後反而毀了所有生靈

村民的領袖幻姬是一個勇敢的戰士形象

宮崎駿意在探討人與自然、人與困境之間的關係，當衝突變得劇烈，矛盾難以調和，人們該何去何從。

或許只有那三個字：

活下去。

因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至於保護環境，從始至終都是不存在的。

最後阿斯達卡和珊分別時，鼓勵對方，雖然世界不那麼美好，但還是要一起活下去

二.

細節狂魔，堆積出的傑作

1996年2月。

距電影上映，還剩不到一年半的時間。

宮崎駿的故事卻只畫了一半。

按吉卜力一個月5分鐘動畫的平均進度來看，時間可以說很緊了。

但是這個細節狂魔似乎沒有著急的意思。仍舊不緊不慢的，和工作人員討論著那些看起來不起眼的小點。

宮崎駿和工作人員商量細節

對於人物的設置，宮崎駿可以說大費苦心。

拿男主人公阿斯達卡來說。

他不想再用那種結髮帶刀的傳統男人做主人公。這在精神層面完全沒有創新。

他希望人們看到的是一個不解世事的男孩，而不是日本武士。

怎麼體現這一點？

細節。

最開始出場的阿斯達卡，是個稚嫩的孩子

最開始的阿斯達卡設計圖

他讓阿斯達卡戴著一個頭巾，用來防山蛭，衣服、鞋子以及道具也都是為了適應山林生活而設置。

他不瞭解外邊的世界，買東西，出手就是貴重的金砂。

一腔熱血想去拯救受難的人們。

阿斯達卡離開村子時的裝扮

而女主人公幽靈公主珊，是被山犬帶大的少女，狂暴、自尊心很高。

她身上披的皮毛、胸前戴的項鍊、臉上塗得血色裝飾，都能凸顯這一點。宮崎駿甚至還為她設計過紅色頭髮。

幽靈公主在電影中的裝扮設計圖

紅色頭髮的幽靈公主設計圖

還有影片開頭，蝦夷族村莊女孩子們的服裝，專門參考了不丹的民族服飾。每個姑娘衣服的袖口顏色，都有所區別。

女孩服裝手繪設計圖示意圖

電影中的女孩服裝

對於腰帶的要求也非常有趣。

因為採用了區別於和服的設置，每個人的腰帶位置都做了特殊的改動。

不同人的腰帶設計圖

阿斯達卡一出上，腰帶位置較高，凸顯了他年輕不成熟的一面，就像電影［七武士］中，三船敏郎的穿法一樣。

市場上來來往往的人，腰帶位置都很低，特別是遊方僧。

遊方僧的腰帶在腰腹以下

此外，還有阿斯達卡所使用的箭，特意繪製了黑曜石的箭頭，箭尾上要有三片羽毛。

以及幻姬帽子的形狀、山獸身上的花紋…每一點，都經過反覆的推敲改善，才得以呈現在觀眾面前。

無數的細節，撐起了這部134分鐘的作品。

阿斯達卡的箭設計圖

1996年9月26日。據電影上映還有半年時間。

宮崎駿導演手上腱鞘炎很嚴重，貼滿了膏藥。只能一邊鍼灸一邊工作。

閒暇的時候，還跑去給其他工作人員按摩肩部。

即使到了互聯網技術時代，宮崎駿還是不願放棄原始的創作方式，仍一幅一幅的手繪出來。

這也是吉卜力動畫如此獨特的原因之一。

宮崎駿給員工發的按摩券，緩解大家的勞累，可愛又貼心

他經常說：

一個人一生能夠畫的線的長度是有限的，大約是繞地球7周半的距離，雖然我早已經畫超了。還是不想停下。

如今21年過去了，依舊如此。

很多人痴迷於宮崎駿的動畫，因為那真的是集思想和匠人精神於一體的，有溫度的傑作。

而且，看一部少一部了。

-

呆貓

文章首發於微信公眾號“電影破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