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公主》—— 浪漫主義動畫史詩

《幽靈公主》不愧為宮崎駿老爺子最成功之作。與宮老的其他影片比較起來，主題更加深刻，內容更加複雜，充盈了人文主義和崇尚自然的精神。技藝精湛的宮老，用唯美的畫風講述了這部震撼人心的浪漫主義動畫史詩。

我在從最幼稚走向最成熟的初三看的《幽靈公主》，本來對它並不抱有很高的期望，甚至可以說看它只是為了消磨時間。第一個晚上，我只將這部電影看了幾十分鐘，但卻令我深受感動，夢裡都是那些情節和畫面。待第二天將其看完時，那種心理，簡直不能自拔。《幽靈公主》敲中了我心臟最薄弱的地方，我感到我罪孽深重，完全無法救贖。那時，我多希望當時間靜止時，能生活在那種世界裡。

《幽靈公主》就是我的精神夢魘。

有好多次，我想將觀看《幽靈公主》之後的感覺寫下來，一吐心中塊壘，否則我會抑鬱而死的。但總是不敢！文筆太渣，詞不達意，怕會折煞了這部高尚的影片。我就是這樣的人，但是現在終於鼓起勇氣寫一下一些影評，就當隨筆。

人格
宮崎駿電影中的人物幾乎都是富有人性的血肉之軀，即使是大反派，也多是良知未泯的人物。每當危難，各種人物的善良本性就會顯現，讓我油然而生一種溫馨美好的感覺。可以說，宮崎駿電影的世界是用人格而不是規則支撐的。

《幽靈公主》亦然。

鐵城的女當家幻姬（或譯作“黑帽大人”）亦惡亦善。她的野心就像深不可測的黑洞，在吞噬著整片森林；她冷血，在影片出現的第一次的人與山犬搏鬥的情節中，幻姬拋下墜崖的手下。然而，對人類她是一個可敬的統治者，是她使鐵城的人安居樂業，提升婦女的地位，幫助老弱安度其晚年。她的野心和冷血來源於她對人類的愛，在人類社會中，幻姬肯定是博愛的。但是博愛的幻姬為了“顧全大局”，並沒有將愛施捨給森林。在人類與自然的戰爭中，她是多麼狹隘地偏心人類！

影片中的大反派疙瘩和尚是個貪婪、虛偽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絕對小人。在故事情節中，是他引爆了鐵城與森林、天皇士兵與鐵城人民、人類與神、生靈與邪神的戰爭。故事被推向高潮——鐵城被摧毀、森林失去神靈的庇佑、人們流離失所、山神變成了邪神。疙瘩和尚懼怕神靈的懲罰，將麒麟首交給阿西達卡和珊。當阿西達卡和幽靈公主珊拯救了惡變的山神，安息的山神將生命歸還於森林，疙瘩和尚蹲在裸露的岩石上，由衷地說：“見識了自然的力量，真是贏不了呵！”

影片中，將森林的生機、平衡和抵抗力分別人格化為樹精、山神麒麟獸和智慧動物。森林本身是沒有語言的，在影片中，宮老只賦予智慧動物語言能力，意味著森林的幽靜與生機、生死與平衡是人類可以直接讀懂的；而森林對人的抵抗，是森林最難表達出來，又是森林與人類的矛盾最深的方面。影片以動物與人類的流血衝突，這樣一種人格與人格的撞擊來揭示自然對人類深入骨髓的仇恨！

復仇心理被外化成邪神，即影片開始所見野豬身上的毒蟲。當生靈深受仇恨之苦被了結生命時，便會與膨脹的復仇心理苟活，變成骯髒醜陋的邪神。它是影片中唯一沒有人格的的角色，是精神死亡的象徵。


矛盾與愛
正如上文所述，幻姬是矛盾體之一。她是僅次於阿西達卡和珊的角色。感染了詛咒而腐爛的人說：“只有她把我們當人看。”在人與自然的矛盾面前，她與幽靈公主珊走向對立，在影片中，幻姬為人類而愛。

幽靈公主，珊，是人類的女孩，又是山犬莫娜的女兒。幽靈公主是矛盾體，有著人類的語言，人類的感情，卻從小就和狼族生活在這片森林中，她把自己當做森林的一員，但卻改變不了她是人類的事實，因此招到狒狒的排擠。珊讓人類直觀地看到自然與人類文明的矛盾，人們都恐懼她的倔強和仇恨。雖然珊愛上了人類少年阿西達卡，但終究無法接受人類的文明世界。她的心屬於自然，人類賦予了他的肉體和情感，但自然賦予了她了思想和靈魂，電影的最後幽靈公主依舊選擇了繼續呆在她熟悉的森林中，完成守護家園的使命。

阿西達卡阻止幻姫和珊打鬥時說了一句“你的心裡有魔鬼，這個女孩也是。”

珊和幻姬一直都想將對方置諸死地，這象徵著人與自然長期的矛盾。珊發動攻擊時，盲目地衝向幻姬，發出極泣般的吶喊，使勁揮動手裡的利刃，顯示出她心裡對幻姬的極度仇恨，和……超越了生死的對森林的深愛。

阿西達卡深受詛咒之苦，是走向死亡的人，樂觀豁達，所以他沒有被仇恨縛束，不斷奔波於人與自然之間，努力地解除怨恨和屠殺，保持著愛責任和生命，他努力地活下去，也讓珊活下去，讓人類與自然共存。阿西達卡是聯繫人類和森林的角色，所以承受了救贖的責任，因而他深愛著人類和自然。

阿西達卡對珊之愛是救世者對大自然之愛的縮影。阿西達卡對珊的愛折射出人類與自然相互依存卻再也不能共處的悲劇。

天意使然，阿西達卡因為受到詛咒而前往西方，被捲入人類與自然相互鬥爭的漩渦中，遇上了幽靈公主珊。是命運讓兩個苦難孤獨的人相愛，卻又因為人與自然不能共處而分開。

在影片最後，
珊說：“我喜歡你阿西達卡，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人類。”
阿西達卡說：“我會住在達達城（鐵城），想你的時候，我會騎著亞克路（鹿）來看你。”

死亡與傳遞

死亡是生靈都不可避免的，即使是山神。所以完成救贖需要傳遞。

高深莫測的山神瞭解這一切，他始終懷著寬容、平靜的心態去看待人類與森林的鬥爭。無論對於哪一方，山神都不偏袒。只不過人類文明從原始中超脫出來，具備了與山神一樣令其他生靈死亡的本領——“火槍”，於是人類開始貪婪。

與人類不同，山神具有人類不具備的生存能力，故山神手中令生靈死亡的能力不是為了自己生存，而是為了保持生靈的生死平衡。山神用“死”的能力，穩定天地的“生”。

山神有令人畏懼他卻沒有令人類信仰它的能力，於是違背生死常理拯救了人類少年阿西達卡。將救贖的責任傳遞個這個少年。

在頭顱被幻姬射下前，山神回頭凝視幻姬，它沒有殺死幻姬，報以她的依然是神祕的微笑，然後從容淡定地被射下頭顱。幻姬最後得到了失去手臂的報應，深知為了拯救人民而弒神反而使鐵城遭受災難，認識到家園的重要性。

流血衝突使人們感覺到人類的脆弱和自然的偉大。阿西達卡則讓人類敢於拯救山犬，讓幽靈公主珊幫助拯救人類，將救贖傳遞給所有人，打破人與自然的隔膜。
生命與救贖
下面是阿西達卡在養好傷的那晚與山犬莫娜的對話：

莫娜：很痛苦嗎（諷刺）
      從這裡跳下去，就可以簡單地解決了
      即便體力恢復，詛咒的傷痕依然會發作
阿席達卡：我好像睡了好幾天
          夢裡珊一直照顧著我
莫娜：如果你發出呻吟，我就把你咬死了，可惜珊一直在那裡
阿席達卡：很美的森裡啊
          山豬們還沒有行動嗎？
莫娜：回洞穴裡去吧，小子，你是無法聽見森林被山豬踐踏所發出的悲鳴的
      我在此等死，傾聽森林發出的悲鳴
      等著那個女人（幻姬）
      我連做夢也想狠狠地咬下她的頭！
阿席達卡：莫娜，森林與人類就沒有共處的方法的了嗎？
          真的無法阻止了嗎！？
莫娜：人類正在集結
      他們的實力正不斷擴張
阿席達卡：珊怎麼辦，你要帶著那個孩子一起赴死嗎！？
莫娜：真不愧是人類獨有的自私想法
      珊是我族的女兒，理當與森林共存
      若是森林死去，她也應滅亡
阿席達卡：放過那個女孩，她是人類！
莫娜：閉嘴！小子
      你能撫平她心中的傷痛嗎
      冒犯森林的人類，害怕我們的利牙而扔下了一個嬰兒
      她就是珊
      既不是人類，也無法成為山犬
十分可憐，但她是我可愛的女兒
      你能拯救珊嗎！
阿席達卡：我不知道，但可以一起活下去
莫娜：如何活下去啊，你要和珊一起與人類戰鬥嗎
阿席達卡：不是，這樣只會增加仇恨而已
莫娜：小子，你已經無法改變任何事了
      你將被詛咒至死
      天亮後，你立刻離開這森林



我於此作粗糙的分析：
莫娜：很痛苦嗎（諷刺）
      從這裡跳下去，就可以簡單地解決了
      即便體力恢復，詛咒的傷痕依然會發作
懼怕痛苦的怯懦的人類，死亡是你最好的出路，死亡就再也感覺不到現實世界的苦難了，如果你活著就必須經常面對懼怕的痛苦！


莫娜：回洞穴裡去吧，小子，你是無法聽見森林被山豬踐踏所發出的悲鳴的
      我在此等死，傾聽森林發出的悲鳴
山豬的魯莽肯定會使森林走向絕路。森林沒有，我也活不久了。

阿席達卡：莫娜，森林與人類就沒有共處的方法的了嗎？
          真的無法阻止了嗎！？
阿席達卡：珊怎麼辦，你要帶著那個孩子一起赴死嗎！？
人類與森林之間，必須要一方滅絕嗎？
難道身為人類的珊也要和森林共生死嗎？（期間透露出阿西達卡對珊的愛意）

莫娜：真不愧是人類獨有的自私想法
      珊是我族的女兒，理當與森林共存
      若是森林死去，她也應滅亡
人類以為愛護他人就是無私，那只是比較大方的自私罷了！珊必須與森林共存亡！

阿席達卡：放過那個女孩，她是人類！
莫娜：閉嘴！小子
      你能撫平她心中的傷痛嗎
      冒犯森林的人類，害怕我們的利牙而扔下了一個嬰兒
      她就是珊
      既不是人類，也無法成為山犬
十分可憐，但她是我可愛的女兒
      你能拯救珊嗎！
在鬥爭面前，你究竟有多麼渺小！你以為你能夠（在心靈上）拯救她嗎？她被人類拋棄，是善良的森林給予她生命和信仰。珊信仰自然，她怎會不投身到鬥爭中去！你怎樣拯救她！

阿席達卡：我不知道，但可以一起活下去
我迷茫，不過我們可以一起活下去。

莫娜：如何活下去啊，你要和珊一起與人類戰鬥嗎
阿席達卡：不是，這樣只會增加仇恨而已
不是在矛盾雙方中作出取捨，這樣永遠都會有鬥爭。我要的是有希望的生存。

莫娜：小子，你已經無法改變任何事了
      你將被詛咒至死
      天亮後，你立刻離開這森林
你什麼都做不到，因為你將沒有生命了！



這一段話使一直以來搖擺不定的阿西達卡下定了決心，可以說，這是決定阿西達卡將來完成救贖的一段。
    
阿西達卡本來是想帶著心愛的女孩珊一起逃避鬥爭，但是莫娜的話讓阿西達卡認識到這是怯懦的不理智的想法。生命不是苟且生存，只要鬥爭存在，阿西達卡就不能逃脫詛咒的吞噬，珊也永遠不可能放棄對森林的信仰。阿西達卡有著解除所有人的詛咒（包括邪神與其他仇恨）的使命，珊也永遠要承擔幽靈公主的責任，他們誰也不可能逃避。他們的使命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神靈命令的，而是他們生活在各自的環境中，自發地必須承受的。

沒有生命就沒有希望！有一種死亡是逃避，只有生存才會有希望。這種生存不是苟且，而是有希望地生存；有一種死亡叫仇恨，直接扎進鬥爭的漩渦中，是純粹為他死而活，而不是為自生而活，那是以精神的死亡換取的生命延續，是邪神！然而，生存是追逐信仰！

身為動物神的莫娜有幾百年閱歷，對生死的看法比人類少年阿西達卡要深刻得多。但是由於阿西達卡不像沉溺在救亡中的山犬莫娜，他沒有被仇恨矇蔽雙眼，所以他會更客觀地理解“救贖”——不是兵刃交接，而是“迴歸”。

“救贖”不是屬於阿西達卡個人的，而是屬於所有生靈（人、神與生物）的。

阿西達卡是聯繫人類與森林的紐帶！他是信使，是救世隱語的最重要傳遞人。這個救世的隱語，不是神諭。隱語是隨著矛盾的發展，自然而然地，在所有的生靈的心中的埋下的共有價值觀。

即使人與動物對立，雙方也知道調和是最好的方式，這就是共有價值觀；然而現實的問題正是無法調和，所以雙方必須有強烈衝突。這個悖論，就是整部《幽靈公主》。

影片的尾聲，惡化的山神汲取了大地的一切生命，同時摧毀了鐵城。

我永遠忘不了山神那透明的胴體接受了頭顱之後那場景。音樂奏到高潮，氣勢恢宏，金白色的光芒充滿熒屏。之後，山神看著初生的太陽，緩緩倒向鐵城，鐵城的建築材料碎裂成屑，隨風飄落在荒涼的裸地上。伴著鋼琴聲，斷壁殘垣生成了植物，漸漸地，裸地變成了草原。

我很失落，森林消失變成了草原；人們流離失所；相愛的主人公也不能最終走到一起。

現在想起來，這就是“迴歸”。

時間如飛矢，穿透矛盾的層層發展。那就使飛矢回頭吧！讓一切彷彿重新開始，雖然人不可能都一瞬間大徹大悟，但是剩下的那些令大家都刻骨銘心的傷痛，會成為隨時提起的箴言。這也是觀看這部電影時，我能感覺到的唯一的一絲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