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要無可奈何地長大

看了十幾年的蠟筆小新，似乎也是看了一幅整個日本社會的風俗畫。

80年代的日本經濟達到頂峰，幾乎要買下半個美國，那時的大和民族空前自信，雄心勃勃，出的動漫都是豪情勵志向：七龍珠、戰神金剛、聖鬥士星矢等動輒上天入地，要拯救全人類。直到90年代泡沫經濟破滅，動漫風格卻多樣化了起來，在一群日天日地日宇宙的英雄裡，竟然會出現野原新之助這種“變態兒童”。

《蠟筆小新》裡反覆提到家裡背了32年的房屋貸款，爸爸的公司面臨裁員，經濟越來越不景氣……正是那個年代日本的寫照。曾滿腔熱血的日本人沉澱下來了，開始反思瑣碎的生活，於是動漫裡出現了愛佔小便宜又狂買奢侈品的主婦、從鄉下走到大城市一心釣個金龜婿的大齡女幼稚園老師、性格懶散總是被炒魷魚的大學生、幻想豔遇又馬上被電車擠垮的上班族……那年十一二歲的我並不早熟，卻莫名地被這些不得志的大人迷得不行，直到現在自己也成了個大人，才明白當初愛上《小新》的原因，大抵不過兩個字，真實。

東方社會裡長幼有序、尊卑分明的禮教傳統依然深入骨髓，後輩在前輩面前總是唯唯諾諾，這一點恐怕日本比中國嚴重，此時橫空出世一5歲小孩，直呼媽媽大名美伢，把園長叫做老大，敢在各種顯貴名流面前脫褲子露屁屁；一下子擊破了這些大人世界的面具。這種諷刺與批判，在日本人急速躍進的七八十年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小新是給成人看的動畫，倒不是因為裡面的黃段子，而是因為它的現實主義，給俗障深重的大人潑了盆冷水：小孩子比我們厲害多了！

張愛玲說小孩是從生命的泉源裡分出來的一點新的力量，所以可敬，可怖。5歲的風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5歲的妮妮是情感兩性專家，5歲的正南深得示弱哲學之精髓，5歲的阿呆更是不得了，解鎖各種特異功能毫不費力。小孩子的眼睛，瞳孔大大的，亮亮的，沒一絲雜質，乾淨到極致也是可畏的，所以大人們都受不了小孩子的星星眼波攻擊，那力量堪比核彈。不管做了再過分的事也可以說一句“他不過5歲而已嘛。”

等了十幾年，第一次在內地的影院看到小新，卻說了一堆無關電影的話，終歸還是太愛小新，想為他寫點什麼，劇場版是關於夢境的，我喜歡裡面的一個設定就是小孩子的夢境能量要遠遠高於大人。二十幾年後春日部防衛隊又一次救了全世界，小新卻永遠是5歲，5歲真是個恰到好處的年齡，剛剛擺脫了矇昧期的無知無識，說懂事又還不需要懂事；這一點讓人又喜又嘆，喜的是我們可以放心地看新之助仗著小孩子的身份繼續調戲著那些大人，嘆的是動畫一結束，我們終歸會明白過來，現實中不會存在小新，哪怕他再多大一歲都不能再跳露屁屁舞，所有人都要無可奈何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