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存在與時間》式的解讀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7-18 13:20:31 作者:琴 酒 Language

這個動畫意象太複雜。尤其是龍和龍牙的意象。這個解讀只是為一些能說清的東西提供個入手點。

通常理解中的命運,總是更類似於一條不斷延展的線,它或直或曲,或與人相交或曠野獨行,更像一個過程。我們關心俄狄浦斯的命運,關心的是他的弒父娶母失明流落他鄉,他最終的死對於我們來說不過一個人人都會有的結局。在某種意味上,我們都知道,死是一種必然。所謂“人人都是要死的”。

《龍之牙醫》對命運的理解似乎並不一樣,最直接的體現是悟叔這個牙醫裡資歷最為年老的大叔。片子裡他多次稱讚反抗命運的人勇敢:第一次是在慶祝修三迎來終結之日時,貝爾說不能接受這種慶祝,認為修三肯定也想活得更久一些,面對貝尓摔杯離去的背影,他低聲說了聲勇敢;第二次是在野野子通過牙醫考試時,他稱讚那些沒有通過的人為勇敢,因為他們不接受自己的死亡,而對命運進行了反抗;第三次是在柴名說自己不會放棄繼續反抗命運時,他由衷地誇讚了她的勇敢。

似乎在《龍之牙醫》裡,反抗命運不是反抗某種被規定的“如何生活”,而是反抗“如何死”。貝爾不能認可牙醫們明知道自己會死還不去避免,認為這同自殺無異。柴名姐也質疑,只是一味在等死的人生是否有任何意義。反抗命運,是反抗某種被決定的死。

我一直並不能把握龍牙裡的這種命運觀。畢竟在我看來,死更多隻是一個句點,為何幾乎成了命運的全部?為何反抗死對于貝爾和柴名如此重要?反覆觀看這個片子,反覆思索都不得解,但最近讀《存在與時間》,有了些解讀的空間,海德格爾說,

死本質上是不可代理的我的死,然而被扭曲為擺到公眾眼前的,對常人照面的事件了。掩藏了它的無所相關和不可逾越這兩個環節。
就人們所知,人皆有死。死對每一個人都是最高程度地或然的,但卻不是絕對確定可知的。人們說:死確定可知地會到來,但暫時尚未。常人以這個“但”字否認了死亡的確定可知。死亡之確定可知性中的特有性質:死隨時隨刻都是可能的。何時死亡的不確定性與死亡的確定可知結伴而行。

對於普通人來說,死亡雖然是確切可知的,“人人都知道死”,“人人也知道自己終有一死”,但這種可知並非一種切身的領悟。我們的日常是活在對它的忘卻之中,忘卻它的必然性,忘卻它的迫近與隨時可能到來,而沉溺於自身的操心之中。但是龍的牙醫和常人不一樣的地方在於,牙醫是“目睹過自己的死”的人,死對於他們的確定性是不可遺忘的,就像一顆釘子提醒著他們自身的終結之日。正如野野子,看起來是那麼閃閃發亮理直氣壯的少女,看到貝爾的時候也會下意識注意他的頭髮,說喜歡那樣雨後稻穗那樣的金色,是那個殺死她的人的髮色。死的這種不可遺忘對於常人是難以忍受的,因為通常我們只有通過遺忘它,讓自己滿足於日常的生活與操勞而不去洞察到自身構建的世界的無意義。但是死亡作為一種懸臨,它取消了意義,用海德格爾的話來說,死亡作為最終的可能性,不給此在任何“可實現”的東西,不給此在任何此在本身作為現實的東西能夠是的東西。

正因此,貝爾不能接受龍的牙醫的人生,不能接受他們接受了自己的死。接受死在他看來,輕易否定了被拋的人生擁有任何意義。但其實牙醫並非單純地接受了自己的“死”。野野子為了吃到好吃的米飯想成為牙醫,在試煉中,面對自己的死亡她說,雖然不清楚,但我隱隱感覺到了,我應該做什麼。在野野子的終結之日裡,我們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龍,空中充滿殺意的蛀牙菌。這其實是個非常殘酷的畫面,因為不僅是自身的死亡,自身價值的寓所,一直以來所保護的龍也在垂危之中——而在某種程度上,正是成為了牙醫才會有這樣的死,但是野野子依然選擇成為了牙醫。面對貝爾問她為什麼不願意活久一點的質疑,她解釋說,雖然知道那一日會到來,但要在那一日到來前,每一日努力吃飯,每一日努力工作。在“死”的眼睛下,野野子作了決心——她領悟到了自己的必死,卻也承擔了自己的死,把它自身的存在在這種被拋境況中整體地承擔了下來,進入了本真的此在。正是在“死”的照耀下,活著才並不僅僅是為了活的更久一些,而是自身的決斷。

與之相比,貝爾雖然是黃泉歸來之人,已經經歷過一次死,卻依然缺乏這種決斷。在他剛剛出現,被接納為龍的牙醫時,猶豫是否要吃敵人提供的飯糰。柴名姐在門口看不下去,說他是個隨波逐流的人,連決定是否吃飯都做不到,而既然活著,就必須決定各種事情,吃還是不吃,戰鬥還是死亡。而他和野野子說,自己不能接受牙醫們明知要死卻不做任何事,野野子反問那是你的話怎麼做,貝爾回答說不知道。但也是這樣的貝爾說,他不想看見野野子的死。於是他騎馬飛奔去搭救她,為她爬飛機,在飛機頂做後援,最後抱著必死的信念,去做了“自己要去做的事”。

柴名姐的形象則最為複雜。看見twitter上有一位說,柴名姐姐蛀牙的位置和龍蛀牙的位置是一樣的。而在動畫的下篇中,那個與全篇似乎並不那麼兼容卻又如此突出的深吻又意味著什麼?這些都讓人費解。在海德格爾談及死亡的段落裡,他絲毫沒有提及所愛之人的死——一種雖然屬於他人,但是依然與我們休慼相關的死。在修三先生終結之日那天,她問悟叔有聽修三先生提起過這件事嗎?這裡有一個沒有觸發的問題,柴名從她所愛之人竹田那裡知曉了他的死嗎?大約是不知道的。柴名否認牙醫的意義,是因為在死這種絕對的屬己性中,連愛的意義也一併否定了嗎?無法承受的,是否並非自己的死,甚至不是愛人的死,而是在死中也一併被否定的愛嗎?


說點別的,我非常非常喜愛這部動畫,雖然在任何意義上,我都不覺得這是一個完美的作品,它甚至、或許、可能並不特別成功。 在觀看這部動畫的時候,我一邊沉湎於它對身體、日常和戰鬥無與倫比的刻畫,沉湎於蛀牙菌五彩繽紛的設定,一邊感到自己對於這部作品最終想要表達之物的不確定——雖然某些段落我被這部作品震撼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但這種震懾並非那種我習慣的體驗,在那種體驗中,我感到作品遠超出我的完整和豐富,因而將自己擺在了遠遠小於作品的位置。而在《龍之牙醫》裡,震懾總是侷限於某一處,那些有趣的形象、臺詞、人物、場景雖然有無數的讀解的可能性,比如龍作為利維坦,契約,蛀牙菌盪滌有殺意的人作為神聖暴力的體現——所有的這些在反覆觀看的過程中都滑落了,它們始終更像碎片,沒有構築起強有力的世界。

是的,如果說每個作品裡都有創作者的“念”,那麼其實,我並沒有感到《龍之牙醫》強烈的念。個人還有一點尤為遺憾,既受限於篇幅,又受限於本身已經鋪展得過於渙散的主題,在這樣一個以戰爭為背景的片子中,竟然沒有任何政治想象,沒有任何涉及到認同、愛國、正義的討論,在個人與死亡之間竟然沒有任何中介,哪怕是被揚棄和克服。

笑,然而它依然是部值得被愛的作品。作為某種程度上探討終極的作品, 它抹去了過於強烈的懼和怕,有一種奇怪的坦然。很有趣不是嗎?和片子裡下了決斷的人們不同,《龍之牙醫》恰恰是沒有去決斷、沒有告訴我們該如何決斷、也沒有告訴我們決斷的意義。無論是野野子,還是貝爾,無論是柴名姐,每一個人都如悟叔所說,是勇敢的。它並不未展現我們內心的深淵有多麼可怖,也並未通過敘事建立一座讓我們忘記深淵獲得某種意義召喚自己對抗虛無的熱情的橋樑。野野子所看見的自身的死可避免又或者不可避免已經全不重要,她就像人們對著柴名飛翔姿態的感慨,就像貝爾凜凜的馬駒,是美麗的。相遇也是。作為一種被拋和偶然,它是美麗的。

我在這部動畫裡看到了自己熟悉並熱愛的那個鶴卷,一個並不試圖將一切有序化的創作者,破繭而出的少年與少女並不能不再傷痛的面對世界,但這破繭而出是重要的。作為廚者總是有很多偏愛,我衷心期待鶴卷和哉的下一部作品,希望希望這次不要等太久。以及希望下次……不要再找舞城了!!

動畫信息

龍的牙醫
中文名:龍的牙醫
原 名:龍の歯醫者
又 名:龍牙醫 / 龍之牙醫 / The Dragon Dentist
首 播:2017-02-18(日本)
IMDb:tt6004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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