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作之哀

EVA在本人眼中是動漫界的珠峰，高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深度來講，推出後的25年間沒有任何作品敢於之比肩。它的人物塑造是立體且不斷成長的，內涵是因人而異的，宛如一片星空，每個觀者皆可發現屬於自己的明星。出世與入世，唯物和唯心，缺愛的靈魂，渴求光明的吶喊，輪迴與宿命，原罪，生存的意義和動力……在充滿黑暗的EVA世界中體現地淋漓盡致。就個人而言，我認為其文學價值，表現手法和深刻內涵超過了很多經典文學作品。毫不誇張地說，我認為它與諾貝爾文學獎提名者作品有一定的可比性。但它並沒有成為世人皆知的神作，是其體裁，時代和社會現象令人無奈的限制。

EVA是一部漫畫，後集成動漫。動漫可以具體地表現場景和情感，但與文字相比，它的表現方式具有會落後於時代的悲哀，體裁也飽受成年人群一定的偏見，眾多未成年觀眾也是限制其表現形式的重要因素。

文字可以流傳千古而與現實接軌，但動漫會隨時間褪去顏色。紙和鉛字，可以隨意重複印刷和出版，但這部25年前的動漫因影視技術不可阻擋的發展腳步處於劣勢地位。25年前的動漫，畫面是接近正方形的形狀，這樣一來就和現今電腦平板和手機屏幕發生著衝突。受拍攝技術的限制和片源的原因，EVA的畫面是搖曳且較模糊的。單從畫面來說，它在現今1080P和3D技術前黯然失色。很多觀者會因為其較差的效果而拒絕觀看，而翻拍也顯然是不可能的。這是無奈之一。

“動畫片只適合小孩子和年輕人看。”多少人帶著這根深蒂固觀念冷冷地丟下這一句話。這類人不會嘗試接近EVA，而他們卻是少數具備深入理解EVA內涵的人群之主體。EVA作為有類似機戰的動漫，有眾多未成年觀眾，而他們之中的絕大部分難以理解深沉的EVA。大部分小學生，甚至初中生能看出什么？激烈的戰鬥場面和曖昧的情感。而這兩者根本不是EVA所想體現的，它們只是渲染人物的手法。與現今眾多無聊的爆米花動漫截然不同的是，EVA講的是人，人的精神。未成年觀眾在無法理解主旨的同時，也限制了EVA的表現力，間接導致現在觀影平臺充斥馬賽克的悲哀現象（將在稍後解釋）。舉一個例子，傳神的第五話。庵野極其完美地通過真嗣進入綾波的房間無痕地描繪了兩人的性格，一箭雙鵰。第一，真嗣第一次進入綾波的房間暗示他打開綾波的心扉。第二，真嗣的白襪和骯髒的地板形成強烈對比，但他還是脫下鞋，踮腳走了上去，日本人獨特的修養和他的禮貌展現於此。第三，四處帶血的繃帶，髒亂灰暗的房間，懸掛在床上方的襪子，訴說著房間主人不會生存，具有惟命是從的人格。第四，綾波摔倒後展開的浴巾暗示她開始對真嗣展開心扉。第五，真嗣在跌倒後身下是綾波修長的身體，明顯比真嗣長出一截，暗示綾波是真嗣母親的克隆及真嗣漸漸在她身上隱約體會到母親的影子。第六，真嗣其身後嘗試偷窺，這是童年缺失父母關愛與少年對性的朦朧嚮往共同所就的。第七，被“非禮”的綾波只是冷冷地看著真嗣，稍後才非強制地讓他離開，宛如吞食智慧之果之前的人，否認著自己作為人的尊嚴。也和快步走來奪過眼鏡形成反差，著重體現了綾波極度缺愛和對自己的漠視。此時的綾波就像她自己所說，“什么都沒有”。其中每一個看似牽強或暴露的安排都是庵野毫不吝嗇的大筆描繪，行雲流水地在平面的屏幕上體現立體的性格。而多數年紀較小的觀眾顯然無法體會細節，而其狂暴的父母則向庵野寄了刀片。這是無奈之二。這惡意的威脅鞭撻著傳神的描繪，脅迫EVA進入一個更狹窄的空間展現自我。然而作者卻堅持本心，這也是作品偉大的一個方面。

此外，時代和社會條件與這部經典背道而馳。

EVA在1995年首次亮相。當時的傳媒方式較簡單，主要是以電視節目的方式在日本國內播放。眾所周知，電視節目無法回放，除了錄下節目。EVA多少遍能看懂？永遠無法完全理解。與一些經典史詩和名著一樣，常讀常新。而只看一遍難以理解其中的深意，當第一次觀看這部與眾不同的動漫時，大多數人難免會以看一般格鬥動漫的心態看EVA，到最後回味時才瞭解其具有深層的內涵。這就使當時一些觀眾停留在表層。這是無奈之三。

轉觀現今的國內，EVA的生存環境也並非良好。中國境內無法進入外網，因此觀看途徑基本只有各大影視平臺。顧名思義，平臺面向海量各年齡段觀眾，極重效益。受利益驅使，各平臺一定會極力維護自身口碑，相比較下讓經典“受點委屈”似乎不算什么。於是有了某平臺上大刀闊斧的“遮羞”。這種行為就如同給大衛穿褲子，給維納斯套外套。這些人眼中容不下這種美，其歸根結底是觀眾容不下這種美。滿屏馬賽克撕裂著經典，毀壞著觀影體驗。並且打馬賽克的方法極其拙劣，估計是為了省經費，EVA就這樣被無情地踐踏著。暗紅色和白色的遮擋物帶著羽化失敗的朦朧輪廓向帶著鋸齒的血盆大口撕咬畫面。遮擋綾波掉下的斷臂本來只需兩塊遮擋物分別遮擋臂連接處的兩塊橫截面，結果半個屏幕消失了。體現綾波性格昇華的拒絕碇司令片段幾乎全部被遮擋，這段關鍵的片段只剩下綾波的頭。這在摧毀觀眾體驗的同時也造成了情節的斷層，讓本身就較深奧的EVA更讓人難以理解。對與綾波和莉莉絲融合後的畫面更讓人氣憤。人類迴歸最初的純真竟變成了“汙穢”情節並由聖光常駐……社會中許多人不具備深度理解能力，而EVA是高雅且深刻的，這也是EVA的悲哀。他們沒有發現美和追尋內涵的眼，只有有色鏡片；也許打碼也是平臺無奈之舉。這便是無奈之四。本人在此強烈建議用明顯的適合年齡段18歲以上標註EVA，放棄未成年觀眾，還我們一個完整的經典。同時也強烈建議廣大觀眾注意素質，從表面深入，因為EVA從來不是一個供人消遣的表層動漫。這樣也是對神作兼經典的尊重，對一部經費不足的動漫書寫的傳奇的尊重。

神作之哀同時也折射和預言了動漫界之哀。25年間，受利益驅使，動漫世俗化嚴重，再無此深度的作品出現，因為絕大多數觀眾已不具備深入思考的能力或意願，只有對淺薄作品的需求。各公司急於收回利益和成本而進行的催工、刪減更讓優秀作品的惡劣誕生條件雪上加霜。絕大多數動漫給人的是無意義且單純的消遣，熱血格鬥和校園戀愛貫穿首尾，到頭來什么也沒講，只是某些人幻想的泡影。這便是殘酷的現實，無可奈何的現實，神作再現之夢的終結。

2020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