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DBYE TO ROMANCE

　　伴隨著Spike的一聲“BANG”和應和著山根麻衣曠遠吟唱的超長鏡頭，這部1998年的動畫在無數觀眾的唏噓與感動中結束了。相信和我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就把這部陳年舊作翻出來，或是隨便挑出一集，或是從頭至尾反芻的人絕不在少數。2017年的冬天，我坐在床上看著手機屏幕裡由藍變黑的天空悵然若失，轉頭看了看宿舍裡各自埋頭的同學，想告訴他們我被一部作品這樣深深地感動了。但又覺得會很奇怪，索性沉默著。也許就像詩人所說，一切高貴的情感都羞於表白，一切深刻的體驗都拙於言辭。雖然不常提起，但《星際牛仔》確實一點點影響了我——爵士樂、威士忌、西部電影……後來，我甚至找出了渡邊所有的動畫捋了一遍，卻發現能給我這種感覺的只有這個太空旅行的故事。

　　也許是因為少吧，這部作品的觀眾總顯得比較體面，不總拿它和別的作品作比較，也不會把“神作”二字無時無刻掛在嘴邊。當然，交流還是少不了的，豆瓣的短評近萬，長評也有幾百，貼吧雖不火爆也不至荒涼。我作為一個溫吞的傢伙長期潛水，偶爾冒泡，直到前幾天看到這樣一個帖子，我知道該寫些什么了。

關於劇情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從CB的劇情上來看，這部神作只能算平淡無奇，主線看了開頭就能猜到百分之八九十（編劇也說過這部動畫劇情大綱編寫只用了半小時）但是看完之後卻產生出一種不隨時間減弱的震撼。是因為音樂嗎，結尾那一聲PANG並無音樂渲染。是因為人物對過去的態度嗎，我不是一個多在乎過去的人所以感覺也不是。是因為各種元素大雜燴嗎其實我根本看不懂裡面什么蘑菇牛仔華爾茲的梗，一切都指向劇情。為何一個並不出彩的劇情卻塑造了一個浪漫的spike一個難以釋懷的震撼看完之後卻說不出它在劇情上的好呢

　　我開始認真地嘗試給出一個答案。其實我們評價一個事物的好壞當然是純主觀的，就算有人標榜客觀，那么也只是在他自以為的客觀規則下的主觀判斷。我們對真正喜愛的東西總是先去喜歡，再去找理由——多簡單的道理，你對姑娘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愛你，就是念你，就是想一直一直看見你”，這叫喜歡；你對姑娘說“你腰細腿長學歷高，膚白貌美家世好，做我老婆吧！”，媽的你丫是在菜場挑大白菜。當然，我們的世界裡喜歡很少，多的是曠日持久的挑白菜，這又是題外話了。

　　於是，像墜入愛河的新生成白痴一樣為喜歡找理由就是現在該做的事了。

　　菅野阿姨的音樂當然是理由之一，各種類型的音樂輪番上場，讓人好不過癮。從片頭曲《Tank！》開始，觀眾已經暗歎不凡，幾句低沉的男聲之後，肆意遊走的音符轟擊著你的大腦，直到最後的自由爵士收尾，你才慢慢停止扭動你的身軀和腦袋。山根麻衣滄桑的爵士女嗓更是把片尾曲演繹得扣人心絃，看著散落在水窪中的玫瑰，任誰都想走進那個不停下著雨的世界。而插曲的運用更是堪稱奢侈，永遠偉大永遠年輕的菅野阿姨為此片專門成立了一支樂隊，原聲專輯也有五六七八張，奢侈的地方在於如果你聽了原聲帶，會發現那些在番裡短暫出場的BGM原來都是完整的一首歌。好幾次我聽著原聲帶在心中大罵渡邊老賊暴殄天物，然而也正是這種挑剔與剋制才沒有讓過於華麗的音樂喧賓奪主。

　　但世界上就是有人對音樂不敏感的，就像我對油畫國畫山水畫完全不會欣賞一樣。帖子裡的樓主不就對音樂不置一詞么？對於他們來說，《星際牛仔》依然是無法釋懷的心頭所好，想必另有原因吧，而又是什么呢？

　　劇情？樓主也說，寫劇情大綱只用了半個小時，差不多就是美國公路片的套路，一群人結伴旅行尋找著各自的東西，其實沒什么新意，只是換了一條“公路”而已。前後呼應不矛盾，它當然是做到了，不過單靠劇情確實不能讓我們這群人一遍又一遍地翻來覆去。那些有趣的梗？斯皮爾伯格的《頭號玩家》玩兒的梗可比這多得多得多，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部動畫會比這部電影更深地紮根在人的記憶裡。人物對過去的態度？哈哈，無論是各種亂七八糟的都市言情文還是什么電影電視劇對男主鍾情過去的人設可是愛用得很，Spike的性格可不是獨一份兒。

　　行了，讓我們像被男人拋棄的女人般考試掛了科的學生般被炒了魷魚的白領般問問自己吧，為什么。

　　我給出的只能是一個俗套的答案，真誠。所有的角色都是真實的，把他們從屏幕裡拽出來放在現實裡都是些活生生的傢伙。導演的真誠在於，他沒讓船上這些人齊心協力彼此關懷，也沒把他們設計得處處討人喜歡。Spike從頭到尾都沒怎么表現出對Bebop號有多深的牽絆，該走的時候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Faye對為救自己而死的救命恩人（當時還不知道松本是騙子）第一回憶是自己要為他揹負的一筆債，連她自己也不禁自我吐槽。Jet呢？“奔走的石頭”倒確實是個靠得住的傢伙，不過打起哈哈來也是一把好手，社會笑用得那叫一個溜。Jet桑真是應了巫師給他的暱稱——滾來滾去一刻也不得閒。在第十六話<Black Dog Serenade>裡，Jet獨自去了卻舊仇，離去時對Ed說“如果我回不來的話記得幫我的盆栽澆水”，而Ed呢？唱著歌跳著舞就跑開了。也許你會說孩子嘛怎么能苛責呢，其實我不是苛責，反而是對這一處理致以崇高的敬意，是想換成另一個人來表現這一段會怎樣呢？眼淚汪汪地懇請不要去？扛上槍支要同行？急忙扭頭通知Spike和Faye？想來想去們，最能以接受的也就是Ed玩鬧著跑開，在Spike問起時毫不在意地回答“他說不回來了”，殘酷而真實。著名大大魯迅說過，人類悲歡並不相通，不就是如此么？沒誰關心過Ed的老爹和老孃是誰，Ed也對紅龍和木衛二不感興趣，本天才只要寫寫代碼下下國象就好了！依我看，Ed就是這段旅程裡的第一妙人兒！

　　也許你會覺得我是在吐槽這些角色這裡不好那裡不好，其實不是的。我太喜歡這種設計了，c'est la vie, it goes to show you never can tell.一個真實的壞朋友總是比一萬個書本里的模範青年來得更讓人喜歡些（即使他會踢爛你寶貴的VCD機）。難道不覺得一心要當xx永遠也不會動搖一心要征服xxxx永遠也不會退卻的少年漫主角們虛假得可憐么？你也許會為他們感動得熱淚盈眶，但你永遠不會天真地認為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物存在。歷史告訴我們鳴人這樣天真的孩子是當不上高級村幹部的，歷史告訴我們路飛這樣直率的少年是當不了賊頭兒頭兒的。他們可以陪伴你很久，但他們無法做到以假亂真。

　　看番時彈幕總是會飄過“這就是男人的浪漫”“男人真是浪漫至死的生物”之類，我對此的看法很抽離。我們可以看出渡邊對錶現手法浪漫化的力度是多么的強，尤其是Spike，快趕得上瑪麗蘇劇的男主了（笑）。在教堂墜樓時如蝴蝶般散落的玻璃碎片，與Julia雨中相會深情的對白，華美得讓人醉心。但我認為浪漫是外在，這部番的內核是悲壯的。對，並不浪漫。事實上，我深感最近的幾年“浪漫”一詞被濫用，彷彿只要能打動人心的語言和行為都是浪漫。非也，浪漫是動人的充分條件而非必要條件，是一條途徑而非唯一途徑。就像毛姆寫下的句子：我對你根本沒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請問這浪漫么？說浪漫的你跟你女朋友說說試試（她沒讀過這本書的話）？而且我懷疑把這句話當作自己浪漫宣言的偽文藝青年們根本沒看過《面紗》，跟著叫好罷了。說到底，還是Faye最應主題——我有模糊的過去，和飄忽的家園，但我還是回到那個混吃混喝死撐日子的破船。

　　所以，在這艘混吃混喝的船上，在這艘無拘無束的船上，在這艘揮別了深沉過去的船上——SEE YOU,SPACE COW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