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妖精雪風 vs Macross Zero

前言 　　十年或二十年的時間，能積累下多少東西？ 　　２００２年誕生了兩部堪稱空戰動畫巔峰的OVA作品，《戰鬥妖精雪風》緣於GONZO成立十週年，而《MACROSS ZERO》卻是該著名系列誕生二十週年的紀念作——整整十年的間隔，折射出來的是業界新銳與老牌名作之間面對面的抗衡。 　　同樣是帶科幻性質的空戰，同樣是機械設定的翹楚，同樣是高質高價的五集，甚至連發售的時間跨度都大體一致，也許沒有比這兩部更適宜用來比較的動畫了； 　　但是兩者又如此地截然不同，不同的視聽享受，不同的人物性格，不同的思想內涵，以致當我們沉浸於其一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對另一部產生厭惡情緒，也許沒有比這反差更大，更不適宜比較的同類型動畫了。 一、 音畫視聽 1 　　一如既往的冷峻質感，從《青之六號》到《戰鬥妖精雪風》，以CG技術見長的GONZO延續了其最經典的畫面風格；而對於在初代Macross中發明“三段變形”的河森正治來說，《MACROSS ZERO》的特殊之處源自時代背景的設定，劇中不僅出現了當前仍在服役的真實飛機，而且因為空戰都發生在大氣層以內，全重力環境下的“阪野馬戲”必須有所改變。 　　具體到FRX-99和VF0來看，儘管都是以現實飛機為原型的幻想機體，對比之下卻體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設計理念。簡而言之，GONZO所力求的是要讓觀眾覺得這個機體真的在現實中客觀存在，就像是美工將某個實物描下來一樣；而MACROSS則反過來試圖使人覺得不可思議，當“三段變形”首次亮相時甚至刻意製造出了一種相當夢幻的驚豔效果。 　　再來看戰鬥場面，《MACROSS ZERO》很明顯地體現出空氣和海水的流體特徵，比起多數機器人動畫來說已是綽綽有餘，但在專程考察過航空自衛隊的雪風製作小組面前，其天馬行空但又純粹幻想的本質就顯而易見地暴露出來了。提高技術含量的“阪野馬戲”，終究還是“阪野馬戲”；《戰鬥妖精雪風》那種充滿技術性細節的畫面，初看不驚人細看大有可觀之處。 　　幻想機體的戰鬥場面，歸根到底又可以引申到模型上來。雪風偏重寫實，最終卻帶來了一種迷幻般的視覺魅惑，不愧為誘惑人的“戰鬥妖精”，這與發燒友在對模型的迷戀中所產生的體驗是頗為類似的。所謂戀物，戀的並不是物本身，而是物在人心中所產生的“物之幻覺”。M0一方面試圖將這種幻覺感直觀地表現出來，另一方面又引入了真實感很強的客觀環境，相互的融合不是特別完美，以致時常有“模型在動”的錯覺。 2 　　撇開機體和空戰，雪風的優勢就下來了，誰都不能否認該片的色調非常地灰暗，監督有意要製造出抑鬱自閉的壓抑感，除了飛機別的都是一副了無生氣的模樣，就像出土文物般地灰頭土臉，人物表情僵持變化太少，雖然也有些點睛之筆。 　　與此相反，M0的外景畫面水準非凡，對自然風光的刻畫達到了該系列的巔峰，色彩亮麗而生動，質感甚至要強於機體。第四章“密林”是風格最突出的一集，叢林環境下的颳風下雨，夜間行進的感官體驗，迷幻的生命律動等等，自然景色有著非常細膩的觸感。 　　至於人設，兩片就是半斤八兩了。雪風的出場人物很少，對兩個主要角色的刻畫卻是相當地成功，特別是一些情緒性的微妙動作和表情；M0雖然沒有特別出彩的人物演出，但是考慮到出場角色眾多，類型五花八門，整體上還要稍稍勝出。 ３ 　　音效，音樂和聲優，兩者互有勝負。 　　音效肯定是雪風佔優，具有與空戰畫面同等級的水準, M0給我留下印象的反倒是海浪等自然聲音。 　　歌曲是MACROSS賴以成名的重要特色，M0的人聲或許不算特別出彩，背景音樂倒是頗為精到，很好地襯托了主題和環境氛圍；而雪風卻是以暗示孤獨壓抑的“靜寂無聲”為指針，配樂再精彩也沒有多大用武之地。 　　聲優出演，雪風的兩位主役實在是太強了！臺詞少而內蘊多，情緒拿捏得非常恰當。反觀M0的對話雖多，聲優的表現卻只是中規中距，按部就班缺乏超長髮揮。一言以蔽之，雪風的配音超越了與人物有關的臺詞和畫面，M0的聲優面對精心設計的對話則顯得稍有不足。 二、 劇情人物 1 　　《MACROSS ZERO》經常被看做“神棍”的代表，其實該片除了那個匪夷所思的突兀收尾之外，絕大部分情節都不難理解，河森正治到底還是要讓觀眾看懂；真正神棍的反倒要算《戰鬥妖精雪風》，大倉雅彥很少考慮對觀眾解釋清楚的問題，從頭至尾都在一個勁地渲染氣氛擺造型，敘事線索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同樣是五話OVA，發售的時間跨度都很大的情況下，M0保持了優異的連貫性，上下集之間的鏈接要超過不少TV動畫，劇情之緊湊完全可以剪輯成一部電影；當雪風第五話中隆勃特上校發動叛亂之時，觀眾恐怕早已忘掉該人物在第一集也曾出現過——看雪風的時候，甚至你會想不起五分鐘之前的情節。 　　GONZO的“後現代風格”就是這樣，注重畫面張力的同時導致了情節敘事的支離破碎，有時簡直就像許多動畫超短篇串接起來的感覺。M0走的則是商業大片的思路，耐心地鋪陳線索，埋下重重伏筆，層層推進直到最後的高潮。 2 　　人物塑造，情況恰好與機體設定反了過來。 　　與幻想化的機體相反，M0中角色的性格和行為趨於現實（當然巫女的超能力並不貼近現實），既沒有特別怪異的也沒有特別腦殘的，平平常常而又合情合理，這一點使其有些類同於真人電影，然而越是平常的就越是考驗功力，個人認為配音拉了後腿，使得原本平淡的人物形象愈發顯得平淡無奇。 　　雪風的主角則是大大異於常人，片中就已被精神醫生診治。對於這樣一部出場人物不多，鏡頭密切地圍繞著主角進行的作品來說，零和傑克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就是很自然的事了，特別是聲優的高水平發揮。 　　再有就是“服務觀眾”的問題，雪風的監督渲染了倆男人的“基情”，深井零一臉頹廢相，傑克的關懷一往情深，深合同人女趣味。而M0卻是在宏大敘事的名義下，一本正經地展示露點，裝逼與媚俗比翼齊飛…… 3 　　M０的情節性雖然好過雪風，但卻有個意想不到的外在缺陷，那就是題材的“撞車”問題，另一方是大致同時期的《伊蘇6：納比斯汀的方舟》。 　　只要稍微做一下比較，就能發現動畫與遊戲的劇情架構，以及很多細節設定幾乎如出一轍： 　　開頭都是主角被敵擊傷，與同伴失落後漂流到某個世外桃源般的小島，被島上的巫女救起，一大一小姐妹兩個？ 　　主角意外發現了小島周圍所蘊藏的神祕力量，正是這股神祕力量引發了外來者的覬覦，然後主角大難不死的同伴帶著我方部隊尋來了，緊接著便是敵對一方的大舉入侵，攪得天翻地覆之後抓走了神祕力量的鑰匙——巫女。 　　兩對島上的巫女姐妹，初期都有一位對主角有敵意，莎拉相當於伊莎，最後被敵方強迫以致引發最終BOSS的也正是這兩位！ 　　BOSS皆與神話中的人類起源有關，甦醒之後都聲稱人類不乾淨，要強制“淨化”整個世界。 　　…… 　　Ys6的發售晚一年，可M0完結要更晚，因此我們很難判斷究竟是誰抄誰。出現瞭如此嚴重的雷同現象，只能說雙方的想象力都有欠缺，模式化的思維造成了惡果。 三、 思想內涵 1 　　《戰鬥妖精雪風》第四話中出現了日本海軍，號稱要防衛南極，但“也有人說這是想成為常任理事國的示威行動”，又提到“亞洲各國抱持強烈警戒心”，顯然是對現實的影射。同時在這一集裡，著重回憶了迦姆入侵所帶來的恐慌，童年時候的災難性記憶，特別是巨型炸彈爆炸的陰影——那個“通路”不正是蘑菇雲形狀嗎？ 　　當災難過去許多年，戰場也轉移到了未知空間，地球上的人們大都將迦姆入侵這件陳年舊事忘掉了，甚至連有人在繼續作戰也忘記了，那位女作家熱衷於研究迦姆，她的自述很有意義：“我自己也不懂，為什麼這樣堅持，……，連家人都不想理我了。”反映與迦姆有關的人群在社會上孤立無援的狀態。 　　再來看菲雅利行星的特點，最簡單的描述是“幻覺”，連“人”都可能是迦姆變的，尤其是第一集迦姆變化出的虛假空間，與零個人的幽閉夢境非常類似，這一點在暗示我們：變化莫測的迦姆與人類的夢境具有相同的屬性，或者乾脆換句話說，菲雅利是不是人類幻想的真實化？ 　　答案到這裡已經昭然若揭，迦姆的英文單詞是JAM，“堵塞”的意思，口語中指“困境”，與前面對夢境的分析聯繫起來看，就是“被幻想所阻塞，如同生存在夢境”，以致與世隔絕孤立無援。零對於雪風的迷戀，正如迦姆對人類的迷戀，深度迷戀導致了存在感的缺失。“存在與迷失”的悖論，才是原作者的思考內核（沒看過原著，僅是猜測），日本的文化傳統中一直有這種傾向。 2 　　令神林長平沒有想到的是，形而上學的《戰鬥妖精雪風》，多年以後卻深度契合了日本社會中的一個特殊群體，那就是OTAKU。 　　劇中女作家稱零為“菲雅利星人”，Fairy意為小妖精或仙女（俚語中是對男同性戀的蔑稱），F.A.F的標誌和“戰鬥妖精”之稱皆由此而來，同時該詞可形容“幻想中的”，“菲雅利星人”綜合起來就是“生活在幻想中之人”，OTAKU不正是如此嗎？ 　　事實上整部動畫的視角幾乎就是宅的主觀視角，深井零對雪風的迷戀，等同於軍事宅對機體模型的迷戀——對機械迷戀到無以復加，以致“我的眼裡只有你”，因此在畫面中唯有機體閃耀著迷幻般的金屬光澤，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變得黯淡無光，生活變得幽閉苦悶，難以與外界正常交流。可以相互印證的是，監督在訪談中認為“與他人的溝通”是雪風的主題。 　　"迦姆是實際存在的，為現實帶來了威脅。”女作家這句話可以解釋成“幻想是確實存在的，給人們接觸現實帶來了障礙”，但我更趨向於理解為“從沉溺幻想到迴歸現實，會遇到極大的困難”。第五話中高層終於意識到菲雅利星是場騙局，因此決定從這個巨大的幻境中撤離，Jam則是這些人回到現實的巨大“阻礙”。最後零為什麼要獨自迎敵？因為“只能勇敢地面對他們，因為根本沒有地方可以逃跑”。 　　同樣折射出“宅”的精神狀態，《戰鬥妖精雪風》與《新世紀福音戰士》之間，跨過風格上的巨大鴻溝，兩者存在著隱祕的內在關聯。從心理角度分析，雪風戰機與綾波麗（與深井同叫REI，有趣的巧合）一樣,都是男性幻念的真實化，Rei是對女性的幻想，Yukikaze則是對機械的幻想（蘊含了“神奇機械有如女性般誘惑”這一命題），兩者都是男性的幻想與慾望聚合而成的“小他者”。而迦姆和EVA中的使徒一樣，都是不可思議地掌控著世界的“大他者”，它們不知從何處而來，卻將人類像玩具一樣戲弄，可以看做猥褻式的上帝形象。回顧使徒或者迦姆的入侵時，兩作都牽扯到日本人的歷史傷痕。 　　夾在綾波麗與使徒，雪風與迦姆之間的兩位主角，都深陷於孤獨和迷失的境地。情節的發展暗示“小他者”與“大他者”之間有著某種特殊的聯繫，當這兩者走得太近時，故事就導向了結尾——LCL之海吞噬了世界，Fairy幻境奪走了零，這又有何不同？ 　　大倉雅彥不像庵野那麼做得絕，用模糊手法給續作留下了餘地。 　　其實《戰鬥妖精少女》才是《戰鬥妖精雪風》的“裡情節”，真結局…… 3 　　按照《MACROSS ZERO》中的觀念來看，那群“菲雅利星人”就是被卡頓附身了，考慮到河森正治也是靠機械設定發家的，而不是玩什麼小鎮愛情，如此一來就有了矛盾。 　　更大的問題出在“統合軍”這個無法改變的原初設定上。雖說初代MACROSS以“愛和正義”的人性關懷而著稱，但實際上只要稍微考察便能發現，所謂“歌的力量”完全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理解為對現代娛樂工業的讚頌，好萊塢正是全球娛樂產業最大的源頭，歸根到底這是對美利堅文化模式的崇拜與模仿，所謂“統合”不言自明地是以美國為指針，M0作為劇情上最初始的一作，將敵對勢力上溯成俄羅斯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時過境遷，河森正治已再難保持當年一邊倒的文化態度。顯然M0並沒有宣揚什麼統合軍理念，巫女的歌聲也不屬於敵對的任何一方，新的理念支撐是“新世紀運動”。 　　M0完全可以看作新世紀運動的簡要讀本，從迴歸自然到釋放人體潛能，從異教崇拜到人類起源外來說——通常被批為“神棍”的元素，大都來自於新世紀運動中所湧現出來的種種現代迷信，對於其信奉者而言早就是“真理”了。這就影響到M0將“文明與自然的衝突”作為核心內涵，“卡頓”說到底是對工業文明之惡的隱喻，與發電機相關的情節當屬全片最精華的段落之一。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M0不僅以“迴歸自然”為思想基調，而且藉此表現了濃重的“反西方”色彩，其中最關鍵的象徵元素是“血”。 　　鮮血在人類文化中具有豐富的象徵含義，各種古代文化觀念常將抽取血液看做魔鬼的行為，片中統合軍的科學家以健康為名，施以小恩小惠，採集土著人的血液，這個情節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和典型性，監製的批判意圖異常明顯。當瑪奧受傷之後，長老氣憤之下直言“在你們白人來之前……”，這話在二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日本的環保片很多都不是單純意義上的環保，往往藉此來彰顯有別於西方的民族主體意識，何況M0中再度出現了兩方勢力爭奪的小島，寫到這裡讓我想起《青之六號》。 　　曲風的選擇同樣暗示出作品的主題。莎拉吟唱的聖歌，按劇情來講叫“原生態土著音樂”，實際上用的是新世紀音樂；鳥人所唱的毀滅之歌，很明顯是西洋歌劇的唱腔，瓦格納式的風味。 　　傳統的三角戀愛內容，這次M0就做得有所欠缺了，雖然剛開始有個“木槍定情”，情棒顯然是陽具的象徵，但是工藤真與莎拉之間的感情，到底是以理解和同情為主，而不是兩性間的戀愛。 　　儘管如此，制止鳥人的那一幕仍然讓人感動。日本動漫以“反戰”為口號的比比皆是，但像《MACROSS ZERO》這樣，表現出真正意義上之反戰思想的卻寥寥無幾。此處的寓意有句老話可以概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最後那個白日飛昇就隨他去吧…… 　　 總結 　　初次欣賞的話，《MACROSS ZERO》要先聲奪人一些，但又後勁不足。《戰鬥妖精雪風》因細節豐富內涵難解，值得一再觀看反覆推敲。當你完全看進去之後，得小心其中的負面情緒，沾染多了容易變得鬱鬱寡歡，不想患自閉症或憂鬱症的話，還是看《MACROSS ZERO》解毒為妙。 附錄及花絮 　　1、 二戰的時候，日本有艘著名的掃把星戰艦名叫“雪風”， 該巡洋艦參與了太平洋上幾乎全部主要戰役，本艦傷亡還不到10人，但是被它護衛的艦艇卻紛紛遭遇黴運，不少知名戰艦都是被它“克”死的——這與只顧收集情報，不顧友軍死活的信息戰飛機“雪風”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2、 速水鐵—深井零—工藤真，前兩位大致也能算統合軍一員，其實我們可以去統計一下，日本動漫中到底有多少“統合軍”成員； 　　3、 同樣做了兩三年，聲優的素質在訪談中一目瞭然，說白了就是資深大叔，有志青年和一群毛孩的區別； 　　4、 喜歡菲雅利星的，推薦去玩宇宙巡航機； 　　5、 雪風大概是畫質最頂級的4：3動畫了，而M0前瞻性地採用了16：9，所幸GONZO在《戰鬥妖精少女》中上了寬銀幕——由此預示出《STRIKE WITCHES》才是公司的未來； 　　6、 在對日本動畫有一定了解的圈子裡，GONZO公司本身貌似比旗下任何單部作品都有名氣，而MACROSS與河森正治則比公司BigWest要出名多了； 　　7、 M0發生的時間恰好是今年，大家見到“鳥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