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的「死亡本能」與「自我毀滅」

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從馬萊篇後開始將艾倫視作最喜歡的角色的，並且完全顛覆了此前對他的既有印象。 對於我個人來說，艾倫最吸引我的點在於他強烈的「自我毀滅」傾向。這是我在前三季所沒有意識到的。然而一旦我理解了這一深深根植於艾倫靈魂之中的「詛咒」，對於艾倫短暫的生命中無數次慷慨赴死的行為反而產生了更深的共情。那不僅僅是出於無畏，更是出於一種深不可測的嚮往。 弗洛伊德曾提出「死亡本能」（又被稱為毀壞衝動、攻擊本能或侵犯本能）的主張，認為死亡本能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要摧毀秩序、回到前生命狀態的衝動。以下摘錄一段： 因此，讓我們假定，一切有機體的本能都是保守性的，都是歷史地形成的，它們趨向於恢復事物的早先狀態。於是，我們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有機體的發展現象必須歸於外界的干擾性和轉變性影響。原始的生物一開始並沒有要求變化的願望；如果環境一直保持不變的話，它就始終只是不斷地重複同樣的生命歷程。最終在有機體發展史上留下印痕的必定是我們所居住的地球的歷史以及地球和太陽的關係的歷史。任何一個被如此強加給有機體生命歷程的變化，都被那些保守的機體本能所接受，並且保存起來以供今後的重複之用。因此，這些本能就會給人一種假象，彷彿它們是一些趨向於變化和發展的力——但事實上它們只是想借助新舊兩種途徑來尋求達到一個古老的目標。而且確定這個一切有機物為之奮鬥的最終目標也是可能那麼這對於本能具有的保守性質來說，就是一種矛盾。相反地，生命的目標必定是事物的一種古老的狀態，一種最原始的狀態；生物體在某一時期已經離開了這種狀態，並且它正在竭力通過一條由其自身發展所沿循的迂迴曲折的道路掙扎著回覆到這種狀態中去。如果我們把這個觀點——二切生物毫無例外地由於內部原因而歸於死亡(即再次化為無機物)——視作真理的話，那麼，我們將不得不承認，“一切生命的最終目標乃是死亡”，而且回顧歷史可以發現，“無生命的東西乃是先於有生命的東西而存在的”。 ——《超越唯樂原則》第五章

如果你認可以上的結論，就會發現艾倫非但無法作為「進擊」、「自由」的代表，相反還是一種保守性本能的象徵。這種本能驅使著生命體不斷調整修正被變化的環境所幹擾的、通往死亡的原始軌跡，以尋求達到事物的古老狀態。是不是很熟悉？其實艾倫並沒有任何完整的政治思想或政治訴求，拯救帕拉迪島也只是他為了利用耶格爾派力量所使用的一個比較合理的藉口，而艾倫對無拘無束的自由感的執著才是他真正的終極訴求之體現。

大家對這一幕應該還記憶猶新吧。艾倫強調使他無法接受的是超出他認知範圍的存在，而非與敵人的鬥爭 。

除卻艾倫消極的本質外，始祖尤彌爾很大程度上也對他施加了影響。如果真如艾倫所說，他就是讓尤彌爾苦苦期盼、等待了兩千年才終於出現的那個人的話，那麼艾倫就是獨一無二的命運的選擇，是尤彌爾追求自由的思想載體與宣洩執念的化身。對於被困在路里堆巨人兩千年不得釋放的尤彌爾而言，死亡顯然是最好的解脫。在此基礎上，肩負著拯救尤彌爾使命的艾倫自然也被打上了毀滅一切的思想鋼印，承擔了雙份的「死亡本能」。

說實話，艾倫與吉克不愧是兩兄弟，二人對於迴歸到生命之前的非生命狀態都有著異乎尋常的執念（笑）。只不過他們各自的「死亡本能」所表現出的方向剛好相反，吉克由於童年的創傷經歷走上了個體自傷自殺的道路，因此選擇了讓自己歸屬的群體主動消失的絕育計劃；而被父親刻意以不同方法教育的艾倫選擇的則是目標向外的破壞性行為，因此走向滅世。

在131話實錘艾倫的計劃就是單純地發動地鳴之前，滅世被不少人認為是貶低艾倫形象的劇情走向，給人以中二、幼稚之感，且不免有些落入俗套。但我並不這麼認為，在我眼裡艾倫是不同的。 文藝作品中會選擇滅世的主角或反派通常有著明確的目的，例如滅霸認為宇宙資源不足以維持現有人口的生存，消滅一半人口則能夠實現他的理想淨土；飛鳥了受到天神降罪而決定復仇，人類的滅絕、惡魔的復活即意味著復仇成功。但是地鳴成功執行到底，毀滅牆外的一切，艾倫就會滿足了嗎？除卻殺戮帶來的背德感與負罪感，我相信艾倫依然會對剩下的世界感到深深的失望。因為艾倫的死亡本能乃是純粹的混沌之惡，他並不能清楚地認知到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又要如何去實現，而“這種本能就是要求迴歸到無生命的狀態中去”這句話可不只是看上去那麼簡單。（美而不自知使人更美，同理作惡而不自知也使艾倫更添幾分引起讀者憐憫之心的悲哀之美） 一個角色，尤其是令讀者更容易產生代入感的主角，當他義無反顧地做出了違背社會樸素道德倫理觀的行為時，實際上完成了讀者對人性中普遍存在的黑暗面的投射與隱藏慾望的釋放，這對於讀者來說是一場巨大的感情宣洩。因此喜歡艾倫的陰暗面而不為他冠任何冠冕堂皇之名義在我看來也是一種正常的情感表達，太過於真善美的角色反而比較遠離讀者的同理心。

當然，與「死亡本能」共同構成二元論的還有另一重本能，也就是「生本能」，代表潛伏在生命自身內的一種進取性、建設性和創造性的動機性內容。我同樣喜歡從這個角度來看待的艾倫。 我認為艾倫的生之本能主要體現在重回地下室之前他對阿爾敏的高度認可之上。艾倫是承認自己沒有夢想的，但是他依然會對阿爾敏的夢想感到憧憬和嚮往，並能夠從阿爾敏散發的蓬勃生命力中汲取精神力量。他甚至一度將阿爾敏描繪的燃燒之水、冰之大地、砂之雪原當做自己的夢想與追求，即使在生死攸關的危急時刻也對此念念不忘。 在艾倫獲得足以按照他個人的想法改造整個世界的能力之前，我在他的身上看得到無數的可能性與未來。正向的「生本能」促使這顆冉冉升起的調查兵團新星和他信任的朋友一起去探索、擁抱更大的世界，與此同時推動著他們所經歷的事物往更有利於生存的高級階段發展，一切彷彿都欣欣向榮。 結語

在三笠外傳中，曾以幻境的形式發生過以下對話。

無論是一直以來令三笠不安的潛意識，還是從上帝視角對她發出的警示，都在預示著艾倫這個人物一定是向死而生的。 艾倫就像一汪水中月，越是試圖靠近他、拯救他，就越會加快他的破碎、湮滅。 在地獄中自我沉淪的明月，終究只是一捧倒影而已，卻也因虛幻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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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話基本驗證了我對艾倫的看法。

對我來說，艾倫，你就到131話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