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人家說，多年以後，在我告別人世之時，腦子裡會像走馬燈似的回顧自己的一生。我會想起二十一歲，我的黃金時代，我一生中最敏感、最脆弱的時代，我讀紅樓時為黛玉、晴雯慟哭的時代，我大叫著騎士已死、浪漫已死的時代。我的憂愁過早地攀上臉龐，溫暖默默地流出心臟，這是冷的時代。
在最冷的一天，我連肝了十七集《夏目友人帳》，突然感覺我又可以了，就好像古人說的“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我搓著雙手拉開窗簾，陽光灑落在宿舍的地板上。
夏目和他的友人帳，實在是一部童話。妖怪會和和氣氣地敲門（或敲窗戶），得到主人允許才會進來；好的妖怪會戴著面具，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毫不失禮，壞的妖怪會呲牙咧嘴，作亂舞狀，善惡是涇渭分明；不論誰被誰揍了，頂多腦門上貼一塊創可貼，從來沒有流血事件。最重要的是，夏目、他的親人、他的妖怪友人、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都出奇得溫柔，好像在畫廊旁住了幾十年的老婆婆，見識過太多色彩，最後留下的只是一捧清水般的平和。
如此潔淨，如此純粹，真像童話一樣。我不禁想起了小學時候讀過的一套兒童文學的書。那裡面，有會說話的、想做母親的母雞，和對它又愛又恨的主人之間產生的羈絆；有一隻天工造物形成的天壎，借得湖面上路過的風吹出空靈的樂聲；有能聞出人心情的狗，有半夜抬轎子請醫生的猩猩……那些文章真美，讀起來簡直脣齒留香。它們現在還躺在我臥室的書架上，每次寒假回去的時候，我一眼就能瞧見那些青色、粉色的書脊。但我不敢把它們拿下來，不敢再讀，我怕讀著讀著，忽然發現這些文字有錯，並沒有我記憶中的那麼好。其實，假如記憶也可以封存，我想把它們像花瓣一樣裝在瓶子裡，釀成香水，隨時取出聞一聞，能陶醉一會兒也就心滿意足了。
現在回想起來，有一個地方很奇怪。大多數優美的童話都有一個離別、消散的結局。這其實就是人生吧。“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看透了這“唯有別離多”的人生之後，還能在筆尖流露出一段溫情的故事，也真是難能可貴。每年春天的時候，我總是習慣泡一杯茉莉花茶，默默注視著茶香氤氳消散，不由得感嘆”道在瓦甓“。
我想，今年寒假回家的時候，我也要學一學“黛玉葬花”。找一段綢子，把那幾本童話書包起來，在小區裡尋一塊乾淨的草地埋下。是不是還要作一篇“葬書吟”？我不禁笑笑，自己真是太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