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情結的成長、轉變與重生——淺談【天之杯Heaven's Feel】的愛情塑造

聚焦於愛情的Heaven's Feel

熟悉Fate系列遊戲的讀者們應該知道，Fate遊戲本身包含了三條劇情線： Stay Night（簡稱FSN）、 Unlimited Blades Works（簡稱UBW，無限劍制）與Heaven's Feel（簡稱HF，天之杯），並分別對應了三位女主：Saber、遠阪凜與間桐櫻。但在這三者中，HF是唯一一條在愛情上做足功夫的劇情線。

筆者曾在從命運長夜到天之杯：淺談衛宮士郎由人生導師向真正主角的華麗蛻變一文中總結過：三條劇情線有著各自的實質主角與各自的成長主題。這裡的實質主角是指真正在故事前後有了巨大成長與變化的人物。FSN線的主角是Saber，她的成長在於學會放下，由原先無比自我苛求的道德完人轉變為了學會接受命運的普通女人，是一種自我悅納型的成長，接受了“我也可以有做不到的事”；UBW中的主角是紅A（Archer），他的成長是某種意義上“重拾初心”接受了曾經自己的選擇（當年擇業不慎選了天坑專業），從悔恨中解脫，是一種類似克服中年危機的逆社會化的成長。在前兩條線中，衛宮士郎本身並沒有決定性的改變，相反，他承擔了促進Saber與紅A兩位實質主角進行成長的“導師”功能。直到在HF中，衛宮士郎終於開始了成長與蛻變：由於與間桐櫻的愛情，他由原先“渴望成為正義的夥伴”轉變為了“成為守護櫻一個人的夥伴”。

看到這裡大家或許可以發現：三條劇情線中，只有HF中主角的關鍵成長與愛情緊密相關。第一部中Saber和士郎的情侶關係並沒有起到促使其轉變的關鍵作用，Saber的變化在於受到了他人的關愛、瞭解了俗世生活的美好以及更重要的事實——聖盃不可用；而在UBW中，主要矛盾為紅A與士郎的對壘，凜的感情線對於主線任務相比之下也可有可無。換言之，在FSN與UBW中，即使主角與女主的關係變為親密戰友，也不會影響情節進展，直到HF中，愛情變為了影響主角動機的關鍵因素，而其進展的背後，則是橫跨三條劇情線中，衛宮士郎英雄情結的成長與蛻變。

愛情與代價

心理測量學中會將變量分為潛變量與顯變量，前者是我們假定存在但難以直接測量的因素，如人的智力，後者則是可以被測量的成分，如智力測驗結果，即智商。就像用智商反映智力一樣，潛變量需要通過顯變量來測量，即使不一定準確。

在文藝創作中也會遇到同樣的問題——愛情也屬於難以直接測量的成分。為此我們常常採用另一個可以直接觀測的指標——為愛情付出的代價。為了證明“某人很愛我”這個命題，常用的代價包括金錢——我老公幫我買了包、時間與精力——我老婆每天幫我捶背、道德與節操——是否願意為重病妻子偷藥的倫理難題、乃至損害他人的利益——霸道皇太子因為心愛的女人生病斬了一百個御醫。而與損害他人的利益相對，另一個極端是犧牲自己的生命——如羅密歐與朱麗葉、希茨克利夫與凱瑟琳，他們之所以愛得感天動地，是因為都死了，畢竟靠直接描寫再怎麼愛得死去活來，讀者也感覺不到啊！

HF對愛情的描繪基本也是基於代價，為了拯救櫻，衛宮士郎不斷地付出與放棄。他放棄了作為正義使者的夢想與全城人民的安全，最後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最終完成了拯救櫻這一願望。同樣，與士郎不斷投入形成對稱的，是櫻也在矛盾與掙扎中一步步肯定對士郎的感情，但在命運（編劇）的惡意操縱下，她的行為不斷產生更具毀滅性的結果，與士郎的拯救行動相對應，構成了貫穿全片的主線。通過每次士郎為了櫻的放棄，與櫻為士郎的痛苦掙扎，得以在敘述故事的同事，展現兩人感情的深化。

愛情本質

儘管“代價等於愛情”這一套路在HF中應用得十分成功，但並不意味著這種套路是完美的。相反，筆者認為過度強調代價而忽視對愛情本身的關注，對人物形象的深度十分有害。

例如以通俗作品神鵰俠侶為例，我們都知道楊過可以為小龍女去死，小龍女也可以為楊過去死，兩人為了對方競相拋棄生存的機會，非常感人，代價不可謂不大。但是，從愛情本身的緯度講，無法回答以下問題：楊過和小龍女為什麼相愛，他們的關係能持久麼？他們有共同的價值觀麼，有共同的興趣愛好麼？楊過古道熱腸，愛和人打交道，喜歡反抗體制權威，小龍女避世傾向嚴重，討厭與外人交往，對祖師奶奶深信不疑，否認權威更可能是因為從小沒接受過相關教育。忽略偶然的因緣因素，這兩人彼此間是否契合，就有些令人懷疑了。

那衛宮士郎的愛情刻畫是否也面臨著相似的問題？首先，既然他可以和Saber與遠阪凜相愛，是否代表他和櫻之間的愛情並沒有特殊性呢？其次，男性擇偶與女性不同：女性由於在繁衍種付出成本更大的原因，在擇偶時更挑剔更謹慎，男性則表現得更“來者不拒”，是不是相比兩人的契合，櫻本身的主動對這段關係的貢獻更大？最後，士郎與櫻之間存在獨有的靈魂溝通，即更本質的愛情貢獻因素麼？

關於以上問題，不同的讀者或許有各自的答案。但筆者個人認為，櫻對於士郎是存在特殊性的，她是相對於其他兩位女主，與士郎更契合的一位。原因則在於士郎獨有的“英雄情結”。

英雄情結

回顧下前兩條劇情線，我們或許會發現主角與女主除情感關係外，還擁有其他的角色分工，即冒險中的隊友關係。而只有在HF中，士郎真正扮演了英雄與保護者的角色。

FSN中，士郎與Saber的隊友關係更接近騎士與君主。除情侶外，士郎是Saber的優秀助手與侍衛：當女王Saber遇險時，士郎身為騎士奮不顧身保護，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麼忙；女王作戰時處於下風，士郎投影出兵裝協助作戰，充當了支援後勤的角色；結局時女王打大Boss金閃閃，士郎就去料理小Boss言峰神父。士郎一直沒能從騎士升級為保護者，在於Saber本身更強。

而UBW中，士郎與遠阪凜則像學生與導師的關係。遠阪凜在精神上毫無弱點，比Saber更接近完人，也是士郎的有力支持者。士郎沒有技能，遠阪幫忙開發；沒有魔力，遠阪遠程供魔；作戰時遠阪制定計劃，士郎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就行，就連遠阪遇險時拯救她的英雄也不是士郎，而是未來的自己——紅A：這點似乎有些諷刺，無論是現在還是不知名的未來，士郎最終同樣會被遠阪的人格魅力“馴服”，受其驅策。

但HF中的間桐櫻完全無法與前兩位接近完人的女主相比。從幼年時期，她就生活在巨大精神與肉體折磨中，成為聖盃後的身心創傷更讓她在崩潰的邊緣徘徊。謊言、內疚、情慾、軟弱、嫉妒與復仇之心，間桐櫻擁有著前兩位女主不具備的黑暗特質，但為什麼這個角色可以俘獲衛宮士郎呢？

因為間桐櫻是一個不幸的人，是一個需要幫助的人。她身陷痛苦，希望得到救贖，而正義的英雄不能對此視而不見。在FSN的鋪墊中，士郎“拯救”Saber的動機在於不能忍受對方的痛苦，在UBW中，紅A為了讓身邊的人永遠幸福而成為了正義的殺手。為此，就像櫻渴望關懷與保護一樣，衛宮士郎似乎天生就被弱者所吸引，他對櫻的愛情其實與正義的夥伴人設並不衝突，相反，這與他的英雄情結一脈相承。

什麼是正義的夥伴？跟據前兩條線中衛宮士郎的行為與紅A的獨白，他眼中的英雄情結，或正義，並不是保護所有的人，或是其父衛宮切嗣那樣保護多數的一方，而是保護自己周圍的人、自己所愛的人、需要幫助的人。在這種樸素價值觀的驅使下，他站到了櫻的一邊，也只有櫻讓他成為了真正的保護者與英雄，滿足了他對英雄的向望與渴望，這是當騎士王的下屬與遠阪凜的學徒所給不了的自我實現感。嚴格地說，他的理想也並未變質，由空泛的正義夥伴轉變為具體拯救一個需要幫助的女孩、一個自己所愛的人，某種意義上符合了先修身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的樸素倫理，是成長成熟的表現。與之相對，普通高中生心懷天下、每天看新聞聯播、為非洲中東人民的苦難日日流淚才是異常的。如果說FSN中，士郎的英雄情結開始甦醒，UBW中這一觀念首次受到紅A過來人經驗的衝擊，那HF就是其英雄觀念經歷痛苦蛻變與重生的歷程。

這一轉變縱橫全三處劇情線十分完滿可信，但在HF單線中卻顯得略顯單薄。除了失去了一些其他劇情線的鋪墊外，也受制於主角的設定：不同於紅A，衛宮士郎畢竟只是高中小朋友，為了不當所謂的正義夥伴沒有真正犧牲過什麼。正義夥伴這個概念也太過抽象中二，聽起來實在不如放棄打籃球、放棄升學讀書之類的實在。

但Fate系列為什麼能獲取今日的成功？個人認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很好滿足了青少年人群的需求。青少年的特點是渴求作為成人而被承認，但他們真正想要的不是真正繁瑣、平庸而無情的成人世界，而是看起來深刻而成人化的東西，即所謂的中二與宅向：打敗成人、異性的青睞與凌駕於現實評價體系外的價值（魔法與超能力）。但儘管存在一些侷限，Fate依然是同時代作品中的翹楚；HF作為三條劇情線的終章，極大的豐滿了衛宮士郎的藝術形象，而愛情線與士郎、櫻二人的塑造一脈相承，成為了本條線的最大亮點之一。